修籬宮

    室內檀香的味道似乎更濃了。

    她蜷縮在被子裏昏昏睡著,一頭墨染的青絲鋪瀉在素色的被褥之上,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尖尖的下頜,凝白無暇的肌膚,一雙絕美的眼睛此刻緊緊閉著,呈一條墨色的弧線,宛如一幅潑墨畫。她是美麗的,美的不食人間煙火。美的讓人總是不舍得把目光移開。她真的是美麗的嗎?如果真的是,為什麽他卻再也沒有仔細看過她,為什麽她的美麗對於他就像是空無一般,挑不起一點的波瀾。

    她蹙起眉尖,一絲痛苦浮上嬌小的麵龐。她做夢了。

    滿園櫻花,風起時櫻花隨風灑落,漫天飄舞起粉色的花瓣,如精靈起舞一般,帶著天地的靈氣與妖嬈。悠揚的琴聲從櫻花深處飄來,行雲流水一般,仿若天籟。她循著琴聲,在漫天的櫻花中行進著,心裏充滿了異樣的等待,直到看見一個眼如新月的白衣少年,在櫻花樹下輕撫著琴弦,美妙悠揚的琴聲就是在他的手指下輕輕的滑出,少年在樹下望向她,新月般的眼睛裏閃著琉璃般的光芒,錦緞白袍,白衣黑發,衣和發都飄飄逸逸,不紮不束,隨風飄浮,隨花起舞,她癡癡地看著他,被驚豔了一世的時光。她走向他,走向他,她的心雀躍著,她的臉上掩飾不住的微笑。

    隻是突然風雲變幻,瞬間天地變了顏色,風起雲湧。她伸出手去,抓住那已經近在咫尺的人兒,隻是,隻是那人卻冷冷地甩掉了她伸過來的手,新月般的眼睛也隱進了無邊無際的陰暗之中,他轉身離去,任她哭喊任她無助,他背對她,暗夜之下,她所能見的依然是白衣素袍,隻是錦緞白袍此時已變成麻布僧裝,他在天地間隱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她再也無法觸及。“師兄—師---兄…”

    她又再一次在夜半哭醒,醒來時早已淚濕枕畔。

    該是深夜了吧,她睜開眼睛默默地凝視著窗外的上弦月。清冷的月傲冷地懸掛在天的一邊,看似孤獨也不孤獨。

    她這樣折磨自己已有兩年,夜夜噩夢,有時真的希望就這樣歸去,無牽無礙,似青煙一縷。隻是這世事偏不如人願,如今靜修兩年卻被莫名其妙地卷入紛爭之中。梅妃之死恐怕絕不是簡單的謀殺這麽簡單吧。她退出宮闈退出聖寵,為何還是有人不肯忘記她。這兩年她早已心灰意冷,看淡了世間的俗事,隻是此事已發,定是和她修籬宮脫不了幹係,事情總是衝著她來的,她總不能任由別人擺布。

    她靜靜躺在床上長長歎了口氣。

    這宮裏其實剩下的已沒有多少人了,當初恩寵散去,早已人走茶涼,肯跟著她來這裏的基本上都已經是心腹了,為何還會出這樣的事情,這宮裏還是有人被 收買,她的心一陣陣緊縮。

    帝王心難測,六年恩寵她也無法揣摩帝王之心。伴君如伴虎,在君王身邊的日子她從來沒有放鬆過,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憑他的恩寵度日。宮裏被寵愛的人總是眾矢之的,她早就成為各宮嬪妃的眼中釘。這宮裏人人虛情假意,除了利益,哪裏有真情所在,即便是交好也不過是利益驅使。而君王性情難測,她如何能夠不累。

    如今事情牽扯到梅妃,梅妃與她交好還是早間的事情,隻是梅妃示好後她就已經抱恙修籬宮,素日也不過偶有書信往來,說說宮裏的情形,所以本也沒人知道這之中的事情,這梅妃兩年間也從未登門,突然此時闖上門來,而且還死在了她的宮內。

    正思索間,外間傳來悉悉簌簌的裙裾浮動的聲音,一會墨珂就已掌著蠟燭走了進來。放好燈燭,走到她的床邊,輕聲說:“主子,主子。”

    她坐起身,掀起床帳的一角,問道:“怎麽了?”

    “禁軍已經把咱們這裏全都包圍了,門口也都是禁軍已經不讓出入,宮裏的人全都被叫去了角廳。皇後娘娘已經在移架的路上了。”邊說著邊把找好的外衫放在床頭的竹塌之上,“主子,怎麽辦?”

    “事情出了總要解決,給我更衣吧,一會要麵見皇後。”她淡淡地說。

    “有什麽新的情況嗎?”

    “沒有,竹韻去看了,梅妃娘娘七竅流血死在偏廳,身上檢查過什麽都沒有。主子你覺得是我們宮的人做的嗎?”

    “修籬宮離著主院是極為偏遠的,這裏幾乎沒有人跡。梅妃突然過來找我總是要有因由,知道我們曾經交好的也就隻有她宮裏人和咱們宮裏人。兩年未曾往來了,今天她突然出現然後就死在了咱們修籬宮,這事太過詭異了,先聽聽看看吧,一時我也糊塗了。”墨珂幫她穿好衣裙,又找了件白色貂毛的披肩為她披好,緊了緊領子,怕夜半風寒,娘娘受了涼。然後點燃燈燭,隨她緩緩向外走去。

    “是呀,兩年也都平安無事,今天怎麽攤上這樣的事情?”墨珂有些鬱悶。她對卿西兮是忠心耿耿,主子聖寵之時她跟隨著主子,主子奉旨抱恙養病禮佛後她也一直跟在主子身邊,主子對她恩同再造。這會她也似乎感覺到了事情的複雜,不禁為主子擔起心來。

    “宮裏近來爭寵爭得厲害,怕是有人想我卷進來,隻是這宮裏關係錯綜複雜,怕是事情的演變早已不是某人的本意了。”退隱兩年都沒人想到她,即便曾經聖寵之時是眼中釘肉中刺,但如今她以自願到這堪比冷宮的地方,也可平了她的妒意了吧。兩年都沒動手,這會突然弄出這麽大的動靜,如果隻是單純的嫁禍也有點成本太大了吧。

    墨珂突然停住腳步,看向主子失聲道:“是不是皇後娘娘設的圈套,你們過結甚大,如今主子失了陛下的庇護可怎麽辦?”

    “恐怕不是她的起因,她一個絕頂明聰的人如何會做這種糊塗的事情。她對陛下是情真意切的,如今國家政局動蕩,朝廷還需要借助梅家的勢力,她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她輕輕搖頭說。

    “這娘娘裏麵哪個對陛下不是情真意切?”墨珂反問了句。

    “不然,即便情真意切,卻不會有她的眼光,她心裏其實很為大局著想的。”

    “所以主子覺得不會是皇後娘娘?那還好了,不然皇上讓她全權負責此事,怕是不易脫掉幹係呢。”墨珂的心又略略放下了些。

    “雖不是她的起因,但這對她卻是個極好的機會。”

    “什麽機會?”

    “傻丫頭,要我命的好機會啊!”她用手輕輕刮了下墨珂的小鼻子,暖暖地笑了下,一雙清冷的大眼睛裏蒙上一絲霧氣。

    “啊,娘娘,您別嚇奴婢呀。”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角廳之外。

    整個修籬宮已被禁軍包圍,沒有皇上的指令任何人也不許進出。宮裏也多了很多禁軍,角廳這裏就尤其多了,看這陣勢,皇後娘娘大概是已經到了。

    她不急不緩地邁上台階,邁過大紅的門檻,迎麵對上的正是皇後宮落雪的一雙秀目。此時目光中閃爍著幾分笑意和溫暖,見她進來,反倒迎向她走了幾步,“妹妹兩年不見了,姐姐可是想得很呢。”

    她輕輕俯身行禮,婀娜風流的體態讓一舉一動都律動著驚人的美麗。“娘娘吉祥。”

    宮落雪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上前牽住她的手溫和地說:“聽說你這兩年一直抱恙,本來早就該來看望,隻是你也知道這後宮繁雜的事情又太多了,常常是忙得不行,這事反倒擱下來了,你別怨姐姐才好。”

    她也淺笑著迴應,這虛假的客套她早已適應,她之餘皇後恐怕是她除之而後快的人選中的第一名吧。

    她環視了下角廳,皇後帶了宮萍銀屏以及她宮中的侍女們,而自己宮裏的二十多人都在一旁低頭站立著,大家麵色惶恐,見主子進來匆匆望了她一眼,神情到顯得略微放鬆了些。

    “修籬宮裏出了人命案,妹妹已然知曉了吧?不知道妹妹怎麽考慮?”

    “梅妃死在臣妾的宮中,即便臣妾全然不知是怎麽迴事,也終是脫不了關係。梅妃娘娘性情溫順,與人為善,誰會這麽殘忍地殺害她呢?”她也淡淡地迴著:“皇後娘娘一定要找出兇手,以告慰梅妃娘娘的在天之靈。”

    “妹妹說的是,這梅妃品性純良,真是不知道誰這麽狠的心腸,這麽一個活脫脫的美人就這樣香消玉殘了。姐姐我雖然全權負責,但這裏畢竟是妹妹的宮邸,所以特意等候妹妹一起,我們一同辦理這個案件。”宮落雪拉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殷切地說。

    “娘娘厚愛,臣妾不敢,梅妃死在臣妾的宮裏,臣妾是有嫌疑的,如何能擔得起娘娘的抬愛,娘娘盡管公事公辦,臣妾自是一切聽從娘娘的安排。”她後退了一步,又彎身施禮。宮落雪就是這樣一個人,被稱為是最沒有架子的後宮之主,對誰麵上都是妹妹長妹妹短,隻是她太了解這個笑麵虎了,看她笑得這麽嬌豔欲滴,恐怕這事情定是順了她的意,怕是大麻煩來了。正想著,有禁軍來報:“迴娘娘,驗屍結果已出,請娘娘移架。”

    宮落雪看了她一眼,體貼地說道:“卿妃向來身子不好,梅妃才死,那地方陰氣太重,還是把驗屍官叫來在這裏迴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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