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兩道身影悄悄的靠近房間。衝虛道長迴頭看了一眼窗戶,慢慢的轉過身。身上的道袍是上好的蜀錦,這一年來老道隻待在老君觀裏,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看上去胖了一些,也更加慈祥了。

    “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衝虛道長忽然說出這樣的話,冷峻和冷月都是一愣。衝虛老道沒有給他們說話的機會:“楚漢之爭,漢王劉邦與霸王大戰垓下,劉邦重用韓信,以十麵埋伏將項王殺的大敗,僅剩十幾人的項王大軍被迫退往烏江口。”

    老道說的很慢,真的和講故事一樣。躲在窗外的炎濤迴頭看了看董倩,沒有說話,卻將耳朵往窗戶旁邊更緊貼了一點。

    “虞姬夫人和手下諸將勸說項王過河,東山再起,但是項王拒絕了,以項王的霸氣他絕不會苟且偷生,忽然虞姬夫人說了句話,項王仰天大笑,這才掏出寶劍自刎烏江,成就了劉邦的千秋功業。”

    “項王說了什麽?”冷峻問道。

    衝虛老道微微一笑:“也沒什麽,因為虞姬夫人當時已經有了身孕。”

    “身孕?”冷峻和冷月有些疑惑:“師傅,這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虞姬夫人的仕女穿上夫人的衣裝,劃花了自己的臉,自刎在項王身旁,僥幸活下性命的虞姬夫人被人偷偷帶迴彭城,不久便誕下一個女兒,虞姬夫人在臨死之時立下毒誓,隻要項家還有一個人在,便不會讓劉邦的子孫好過。”

    “女兒?”

    衝虛道長點點頭,歎了口氣:“按照項家的規矩,無論男女,隻要是和項家有血親的孩子都該姓項,所以,你們二人應該叫做項俊和項月!”

    炎濤是被請進來的。衝虛道長忽然打開窗戶,炎濤和董倩沒有逃了,衝虛道長嗬嗬一笑:“想聽就進來吧,說起來也有百年了,這麽多事情埋在心裏,就算死了也不舒服。”

    炎濤轉過身嘿嘿笑道:“我們就是來聽故事的,沒想到還真有故事。”

    大大方方進了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董倩還有些拘謹,炎濤半點壓力都沒有,掃視了幾人一眼:“坐吧?聽故事就該坐著聽,要是再有些點心和茶水就更好了。”

    幾個人誰也沒說話,炎濤無奈,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重新坐好:“道長,現在可以說了,這說故事呀,要有節奏,得講些細節,這樣才能讓人相信,剛才你說的那段和胡編的一樣,要聲情並茂。”

    冷峻的眼睛能殺人,惡狠狠的瞪著炎濤,炎濤嗬嗬一笑:“剛才道長你說的那件事裏有兩個漏洞,第一這十麵埋伏不是韓信的功勞,說起來是留侯的才對,第二,大軍圍困項王的時候,虞姬夫人那麽一個大活人能輕易走脫?”

    衝虛道長嗬嗬笑道:“你很了解呀!”

    “談不上,韓信那時候幾乎要裂土封王了,就是因為沒有決心才出來助高祖一臂之力,留侯乃是高祖的軍師,韓信隻不過是一員戰將,十麵埋伏乃是大計,他如何想的出來。”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其二。”衝虛道長搖搖頭:“韓信乃是一員智將,隻可惜當年項王不聽人言,要不然這天下誰坐還不一定呢。”

    “這倒是句實話!以韓信的才能,的確是項羽不識人,項羽武藝高強,手下戰將也一個個勇猛善戰,韓信這種人就算留在項王那裏也不會有出頭之日。”

    衝虛道長點點頭:“韓信智計百出,先後攻下趙國、梁國、齊國、燕國,大漢的江山有一半都是人家韓信的功勞,這樣的人連一個小小的十麵埋伏之計都想不出來?”

    炎濤一愣:“這話聽起來也對。”

    衝虛道長笑了笑:“張良、陳平之輩隻是文若書生,從未領過兵,做些雞鳴狗盜的勾當尚可,這等軍陣廝殺,嗬嗬!”

    炎濤被衝虛道長說的無話可說,立刻改變了策略:“就當是韓信出的十麵埋伏,那虞姬夫人要想逃出大軍包圍之地恐怕不行吧?”

    “你又錯了!若不是項王心死,他都能逃出韓信的包圍圈,何況虞姬夫人。”衝虛道長抬頭仰天,長歎一聲:“當時船已經來了,隻要項王上船迴到彭城再聚將士,又是一場好殺,說起來項王也是顧及天下百姓,自除暴秦以來,天下紛爭不斷,每天死的人成千上萬,若是這仗再打下去誰知道會成什麽樣子,項王顧及天下百姓,以自己一條命,換來千千萬萬人,可謂是大義呀!”

    炎濤變得沉默起來,過了好一會,忽然道:“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道長應該姓範吧!”

    衝虛道長微微一笑:“何以見得?”

    炎濤道:“項王手下死的死叛的叛,雖說範增走的蕭索,卻依然是項王亞父,也隻有他的後人才會在項王最失落的時候助項王。”

    “不錯,老夫的確姓範,其實鴻溝一戰,家祖便已經看清了陳平的離間計。”

    “看清了還上當?”

    “嗬嗬!看清了才會有對策,家祖將計就計本要迴彭城搬兵,怎奈天不遂人願,家祖沒走到彭城便駕鶴而去,家祖臨終前派人送迴一封信,信中便已經提及項王要敗,然當時已經來不及了,若是項王再能堅持一天,或許結果又是另一方麵。”

    “家祖自知誤事害了項王,心中愧疚不已,便立下重誓,隻要我範家還有一人,便要保住項家後人,想我範家數代為了項家,連自己的祖姓都不要了,隱姓埋名百年,到了我這一輩更是斷了範家的香火,從此後世上再也沒有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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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衝虛道長臉上掛著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是蕭索的。他接著道:“其實,這麽些年我也想明白了,無論是秦朝餘孽,還是別國的餘孽,他們鬧得如何兇,最後勝利者恐怕不在其中!劉家執掌天下,對外雖然不咋地,對內卻不錯,暴秦以來的種種弊政大有改觀,炎小子當初說了一句話,老夫覺得很正確,作為百姓,隻要吃飽穿暖,管他誰是皇帝!”

    “我說的是實話,除了那些造反的想要做皇帝,其他人根本就沒這個心思,做皇帝有什麽好?一睜眼,天下萬萬百姓等著吃飯,而且各個如狼似虎,就算是兄弟都要置你於死地,我這輩子的夢想就是做個富家翁,有錢花,有飯吃,再娶個漂亮的妻子,有兒有女,舒舒服服把這輩子過完最好。”

    “哈哈哈……”衝虛道長大笑:“小子,你應該給我做徒弟!”

    “你不複國了?不幫助項家重掌天下?”

    衝虛道長搖搖頭:“正因為我有了這樣的心思,師妹才會一氣之下離開了老君觀,至此十五年不曾相見。”

    炎濤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滅絕師太還有複國的心思?可現在誰還記著項家?別說項家,恐怕都沒人記著高祖了,算起來都過了百年,時過境遷,何必那麽執著?”

    冷峻怒道:“秦統六國,天下之人誰人忘記過自己的祖國?”

    炎濤冷笑道:“謔,這麽快就把自己的身份擺在了項家人的位置上了?告訴你,秦統六國,天下百姓無不思念故國,那是有原因的,秦嚴刑峻法,不與民休息,窮兵黷武害的民不聊生,這才有陳勝、吳廣揭竿而起,響應者雲集,但是你看看現在,大漢雖然還不盡如人意,可比爆秦好了千百倍,文景以來,天下安定,百姓多少能吃上飯,誰願意放下自己的飯碗去給你賣命?”

    “我乃楚人,就當承襲先祖遺誌!”

    “你的先祖姓範!”

    冷峻一時氣結,瞪著眼睛唿唿喘氣。衝虛道長搖頭歎氣,看向旁邊的董倩,問道:“你師父的身體還好?”

    董倩連忙行禮:“師父一向硬朗,雖上了年紀,卻是發不落,牙不掉,隻是這些年脾氣變得越來越怪,前兩年被師父放下山之後便不曾相見,今日也是邀請師伯一起去探望師父。”

    “虞姬夫人就活到九十八歲,他們這一支都身體好!”衝虛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塊錦帕,在手裏摩挲一陣:“這東西你上山的時候捎給你師父,這一次我就不去了。”

    “師父!”冷峻和冷月連忙跪地祈求。

    衝虛道長搖搖頭:“不用再勸,為師心意已決!”

    董倩不知道該不該接那方錦帕,愣愣的站在當場。炎濤嘿嘿一笑,伸手從衝虛道長手裏把錦帕搶過來:“據說當年,項羽雖兵敗垓下,卻在彭城囤積了大量的金銀珠寶,這些可都是秦皇宮中所有,你這錦帕中不會是藏寶圖吧?”

    炎濤翻來覆去仔細看,恨不得將錦帕一層層撕開,財迷形象暴露無遺。

    衝虛笑道:“小子何必如此,就算項王有金銀珠寶留下,也不會在我手中,這方錦帕隻不過是當年項氏所贈,這一次就還給她。”

    “啊!定情之物呀!”炎濤連忙將錦帕塞到董倩手中,幹笑兩聲,接著喝茶。

    冷峻和冷月已經哭成了淚人。雖說衝虛道長和滅絕師太已經十五年沒有聯係,終究夫妻一場,更有這種離奇的身世,如今衝虛道長要將定情的錦帕還給項氏,想必衝虛老道已經心如死灰,這一家人再也聚不到一起。

    無論冷峻、冷月如何苦勸,衝虛道長隻是一聲不吭。炎濤歎了口氣,從椅子上起來,輕輕拉了拉董倩的衣角,兩人施禮後退了出來。天已經黑了,淡淡的雲彩從空中飄過,將皎潔的明月遮擋住,微風驟起,吹過樹幹發出嗚嗚的聲音,兩聲鳥叫在黑夜裏很突兀。叫聲不大卻沉重,應該是貓頭鷹,聽上去淒涼無比。

    董倩緊緊攥著那方錦帕,眼圈發紅。炎濤安慰道:“老道說的對,上一輩的事情,咱們這一輩何苦參與,時間是殘酷的東西,一不小心就會變得讓人無法相信,以範增的睿智和虞姬的堅韌,恐怕沒有想到他們的後輩根本就沒有複國的決心?”

    董倩沒說話,炎濤看了他一眼,黑乎乎的看不清相貌。過了好一會,才聽見董倩的聲音:“我是擔心師父若讓我為其複國,我該如何?”

    “哈哈,這個問題問的好,還真說不一定。”

    “到時候你會幫我嗎?”

    炎濤搖搖頭:“我才不幫呢?不說別的,助其複國我能得到什麽?成了不過是人家的臣子,供齊驅策,和現在有什麽兩樣?若是敗了,我就成反賊了,到時候更是不如現在,我還沒傻!”

    “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

    “不能,對你就說真心話,好聽的是騙人的,我從來不欺騙我愛的人!”炎濤衝著董倩笑笑,看不清董倩的臉,不知道是紅還是黑。

    山青水秀不能用來形容現在的峨眉山,雖然峨眉山並不險峻,卻荒涼的讓人可怕,各種野獸的嚎叫此起彼伏,有猿猴,有野狼;有猛禽,有走獸;有虎豹之雄,有蟬蟲之巧。過了溫嶺就沒有路了,所過之處雜草叢生,偶爾還有陣陣腥風吹過,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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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濤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抬頭看了看:“還有多遠,今天晚上能走到嗎?這一趟真不該來,這地方哪是人走的,就是猴子也得費把勁。”

    董倩兩眼一瞪:“少廢話,你去前麵開路!”

    “啊!”

    “啊什麽啊?難不成讓我去?”

    炎濤無奈的搖搖頭:“你當然不能去,老黃,開路!”

    黃十三擎住大斧,左右揮舞,雜草沒砍斷幾根,卻將兩麵的灌木砸到不少。累的是滿頭大汗,卻走了沒有三五裏。

    炎濤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行了,我的休息休息!”

    董倩和冷峻好說,兩人都是武藝高強,其他人早已經不行了。特別是十二娘,不但要走山路,還得顧著懷裏的孩子,盡管有冷峻一旁照顧,可實在是太難走了,好幾次都險些摔倒,若不是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受傷也說不定。

    拔著腿上的倒刺,炎濤呲牙咧嘴,問董倩:“你和你師父就在這地方一住就是十年,其間就沒有下過山?”

    董倩點點頭,伸手將炎濤的腿拉過來幫他:“沒有,我們住的地方前有平地,後有鹽池,平時我和師父種些莊稼就能糊口,有時候上山打上一兩隻野味也是可以的。”

    “聽起來不錯,真正的隱士呀!”炎濤笑笑:“你師父既然是項王的後人,還是虞姬夫人的子孫,長什麽樣?以前是不是大美人?”

    董倩白了炎濤一眼:“你就這麽喜歡美女?”

    “當然,男人嘛,都這樣!”

    董倩將炎濤的腿重重的甩到地上,再也不理這個登徒子嘴臉的家夥。炎濤疼的張大嘴巴,咬著牙忍疼,想笑卻笑不出來。

    人累了,一旦休息下來,哪怕隻有那麽盞茶的功夫,要想再起來就不容易了。眼看著天都黑了,沒有動彈,一個個躺在樹下的厚草上,又涼快又舒服,若不是擔心身下有蛇之類爬蟲,就這麽躺著不起身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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