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琵琶在京城的勢位也與日俱升,雖尚不及蔡京、王黼、梁師成、童貫等幾家第一等貴要子弟,卻也已是四處橫行,人人避讓。父親譚稹去江南剿匪後,他更是再無顧忌,整日和一班豪貴子弟牽鷹帶犬、揮金散玉,尋盡人間快活。

    然而,他父親譚稹到了江南,屢屢戰敗,在杭州尚未交戰,便棄城逃奔。他父親將罪責歸於杭州知府及幾個將官,其間便有梁紅玉的父兄。

    今年正月,譚琵琶聽聞梁紅玉被配為營妓,不但明豔驚人,劍法也極精妙,連才病故的劍奴都略有不及。譚琵琶正厭膩了汴京妓色,忙喚了幾個貴要子弟,一起趕往紅繡院探看。那崔媽媽見到他們,自然將那張老臉笑成了蜜煎果,忙不迭叫人去喚梁紅玉。一眼看到梁紅玉走進來,他頓時呆住,那麵容如月,清寒照人。恍然之間,似乎也照出他的原形——那個妓妾所生、人前不敢言語、隻配低頭乖順的卑弱庶子。

    他早已忘記自家這原形,頓時有些慌起來。同行那幾個子弟發覺,一起嘲笑起來。他越發慌窘,攥盡了平生氣力,才勉強持住。梁紅玉卻嘴角含笑,款款應答。那些子弟哪裏能坐得住,吃了兩盞酒,便爭著伸手動腳,意圖輕薄。梁紅玉則不慌不忙,左閃右讓,輕輕巧巧避過。

    譚琵琶一直冷眼瞧著,見梁紅玉不但毫無卑怯,反倒從容不迫。不似在伺候恩客,倒像一位姐姐在照料一群愚頑幼弟。那眉眼間,始終有一絲清冷傲氣。他不由得騰起一陣厭憎,區區一個妓女,你憑何敢傲?

    身旁那些子弟卻似乎並不介意,又吃了些酒,越發放誕。梁紅玉實在纏不過,便笑言先比劍,贏了再親近。那些子弟哪裏會劍法,便一起推舉譚琵琶應戰。譚琵琶雖被父親嚴命,學過一些武藝,卻隻是麵上功夫。但他想,梁紅玉畢竟一個嬌弱女子,加之心中厭憎,便站起了身。

    梁紅玉喚使女取來兩柄劍,皆是兵器監所造、邊兵所喜的厚脊短身劍,利於近身廝鬥。梁紅玉含笑將其中一柄拋給了他,他險些沒能接穩,臉頓時漲紅,握緊了劍急走到庭院中。梁紅玉舞個劍花,將劍尖指地,道了聲:“請譚指揮指教。”他並不答言,揮劍便刺,沒想到梁紅玉輕輕一閃,避到一邊。他轉手又砍,梁紅玉再次側身讓過。旁邊頓時有人叫好,他越發羞惱,又橫臂斜刺。沒料到梁紅玉手腕輕輕一轉,放平劍尖,在他手腕上輕輕一點,正點中酸穴。他手一麻,劍頓時掉落在地。眾人頓時喝起彩來。他羞惱已極,像是被剝光了一般,卻隻能盡力笑著,用盡氣力才讚了一聲好。

    自來京城,成了貴家之子後,他從未受過這等羞辱。迴到家中,手仍抖個不住。家中養的那隻白獅子貓卻不識眼色,湊到他腿邊蹭癢,他一怒之下,抓起那貓,猛力摔死在柱子上。看到眾仆驚望,他越發惱怒,厲聲吼退眾人,讓貼身幹辦拿三百兩銀子,立即去紅繡院,叫梁紅玉明日去金水河蘆葦灣遊船上陪宴。

    第二天,他隻帶了幾個貼身男仆,將遊船駛到蘆葦灣等著。半晌,梁紅玉被接了來,她進到船艙,見隻有譚琵琶一人,頓時有些驚疑。譚琵琶便是要她這般。他笑著說:“昨日太喧鬧,沒能好生吃一杯酒,今日咱們兩個安安靜靜吃幾盅——”說著斟了兩盞酒,將一盞遞了過去。梁紅玉有些不自在,但接過了酒盞。他舉起酒盞:“這一盞,敬你劍法高妙。”說罷仰脖喝盡。梁紅玉勉強笑了笑,也隻得一口喝完。

    他放下杯子,坐到椅上,笑望著梁紅玉。梁紅玉看看手中酒盞,頓時慌起來,忙要轉身出去,艙門早已被關死。她又試圖去開窗,窗扇也從外邊閂緊。她迴身怒瞪向譚琵琶,譚琵琶卻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聲雖有些難聽,但看到梁紅玉眼中那傲氣消盡,他卻極歡心。

    梁紅玉在窗邊驚慌了片刻,隨即眼一翻,昏倒在地。他過去慢慢剝光了梁紅玉衣衫,抱到榻上,盡情玩辱了一番。解恨之後,見梁紅玉要醒轉,才穿好衣服,喚仆人進來,將梁紅玉赤身丟到了枯葦蕩邊的雪泥裏。

    他叫船夫將船駛離岸邊,泊在水中間,坐到窗邊,自斟自飲瞧著。半晌,梁紅玉醒了過來,驚怔了片刻,隨即縮抱起身子,在雪泥中哭了起來。他不由得放聲大笑。梁紅玉聽到笑聲,驚望過來,一眼看到他,頓時止住了哭。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卻見梁紅玉抬頭怒瞪向他,目光利劍一般。他被盯得極不自在,忙扭過頭吩咐:“開船!”

    四、皮匠

    龐矮子見到張用,吃了一驚。

    他猜不出張用是如何逃出來的,或許是有人幫他?龐矮子不由得暗悔,早知如此,該順手做個人情,替他解開那麻袋。不過,龐矮子活了這三十多年,“早知如此”之事做過太多,行走江湖,如同和尚修禪,得快刀切蘿卜,必須爽利,容不得絲毫黏滯。因此,他並沒有流露心中所想,咳了一聲,沉了沉氣,這才開口:“張作頭?你尋我們兄弟,不知有何事?”

    張用帽兒歪斜,麵目惺忪,滿身的灰塵,胸前更浸了一片油滴湯水,似乎才從地牢裏爬出來。唯獨一雙眼,仍神采跳蕩。他抬手躬身,深深一揖:“張用三生何幸,能再度拜會滄州三英?我尋你們滄州三英,是要托你尋一個滄州人。此人論名頭,遠不及你們滄州三英。論胸懷本事,在你們滄州三英麵前,更似蒼蠅比蒼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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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張作頭要尋什麽人?”

    “銀器章。”

    龐矮子雖已隱隱猜到,聽張用說出,仍有些暗驚。他更在意的是,張用連唿了四遍“滄州三英”。看那神色,聽那語氣,似乎含著些奚落,自然是在那麻袋裏偷聽到的。龐矮子微有些赧惱,但又覺得,奚落之外,張用多少仍有些褒揚之意。更何況,龐矮子隻在自己兄弟三人間說過,從沒聽外人道過這名號。這時從對麵聽到,心底裏有一番說不出的快悅。如同一隻小雞破殼而出,雖有些陌生驚悸,卻終見天日。

    他不住迴想張用喚這名號時那音調、聲氣和神情,竟忘了答言。

    他原是滄州一個皮匠,因生得矮小,人都喚他矮子。他聽著刺心,但自小便學會一個道理:爭不過、鬥不贏時,隻好拿和氣自保。他便任人這般喚他,聽到時不露嗔惱,盡力笑笑。那些本不敢這般喚他的人見了,也跟著喚起來。好比河邊一片窪地,裂一道口,河水便盡都湧進來,哪裏攔擋得住。不需多少時日,窪地便成了池塘。再多心氣,也被淹沉。

    這些他都還能忍,忍久了,甚而不覺得有何不妥。到了該求婚論親的年紀時,矮,才真成了要命鍘刀。他盡力攢錢,四處托媒人,可那些人家看他過門檻都吃力,全都當即迴絕。相一次親,心便被割一刀。媒人勸他把眼放低一些,尋個身有殘疾的女子。他聽了,越發傷心,卻笑著搖了搖頭,從此斷了娶妻的念頭。

    一個念頭硬生生壓住,必定從另一處泄出。那之後,他生出個癖好:但凡上街,盡往人多處鑽,見了年輕婦人,便湊到後頭,偷偷朝那些婦人衣裙上吐痰。起先,他還覺得快意解恨,久了之後,便倦了。反倒恨自家竟變得如此齷齪,因而越發喪氣。正當他百無生趣,甚而不時湧起輕生之念時,一樁大好事竟從天而降。

    龐矮子受雇於一家皮革鋪,那老店主最善製皮,不論羊皮、牛皮、鹿皮或是兔皮,經他鞣製,均細軟柔滑,觸手如綿。不過,這鞣製手藝乃獨家秘傳,每迴鞣製,那老店主都關起門,不許外人進入,隻教給了自家那個老來才得的獨子,連兩個女兒都絲毫不露。龐矮子和其他雇工隻能做些曬割生皮、石灰脫毛等粗笨活計。

    龐矮子那時才十七八歲,不願一生吃這笨苦飯,存了心,時時暗中留意。他見那店主在後邊場院裏養了許多雞,每日都叫一個看院的老漢將雞糞掃作一堆,用糞桶搬到鞣房中。人矮有矮的好處,龐矮子見那鞣房牆上開了幾個磚洞通風,便乘人不備,從那磚洞費力爬了進去,躲在生皮堆裏偷瞧。

    原來,那店主用溫水浸泡雞糞,等發出酸臭氣味後,將生皮浸在裏頭,泡得熟軟。龐矮子斷續偷瞧了半年多後,將這秘技學到了手。他原本想出去自家經營,一來沒有本錢,二來這鞣製手藝除了糞浸之外,還有諸多功夫。他便繼續留在這裏,慢慢偷學。

    過了兩年,那店主的獨子出外吃酒,與人起了爭執,竟被打死。他那老妻也旋即傷痛過世。店主沒了後嗣,經人勸說,又續了一房妻室,是個年輕婦人,雖無十分容貌,卻也有八分俏麗。姓也少見,姓星。那老店主恐怕是夜裏過勞,不上半年,便得了虛耗之症,一命嗚唿。他那兩個出嫁的女兒夥同舅氏,來奪家財。那星氏並不爭執,自家披著孝,去滄州府衙申告,自呈雖無身孕,但並無改嫁之意。推官照律法,將全部家產斷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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