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大門前,小超停留了片刻。出乎意料之外,他並沒有迴家,而是朝著與迴家的路相反的方向走了去。因為他害怕麵對父親那張幹澀、黑糙而又兇巴巴的臉。他想去哪?他能去哪?他不知道。反正不能迴家。開始,路還有點熟悉,走著走著就完全陌生了。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他才意識到已經兩餐沒有吃飯了。這時,他發現了一輛火車。他第一次看見火車,他奮力追了上去,他看到了從火車窗□□出來的一簇簇亮光,還有坐在裏麵悠然的乘客。他好生羨慕,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坐在裏麵該多幸福哦!

    火車很快飛馳而過。這裏不是車站,隻是路段,等火車過後,他走上鐵軌,很是震撼,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幾乎不敢相信鐵路真的就是用鐵鋪起的。同時,他也非常慶幸,自己可能是家裏祖祖輩輩見過鐵路的除有成之外第一人了。他暫時忘記了饑餓,忘記了自己離開了家,沿著鐵路朝著火車奔去的方向繼續走了去……

    “小超今天怎麽了?天都黑了還沒迴來呢?”傍晚,太陽已經落山了,趙玉香見小超還沒有迴來,出門向著通往學校那邊的田埂小路又望了望,心裏疑惑了起來。按理,平常這時早已迴來了的。今天,難道老師留堂了?不對——留堂是不會留到天黑了還不放迴來的;……要不去了哪個親戚家?……也不可能,小超素來不喜歡走親戚,再者他也不會無故到哪個親戚家去;……莫非是到哪個同學家去玩了?還是……她滿腦子裏猜測著,可又實在猜不準。

    天色愈來愈晚,漸漸小院完全浸沒在了濃濃的夜幕中,阮長發修馬路也摸著黑迴來,一進門聽說小超在學校裏還沒迴來,皺了皺眉嘟囔著:“……那……去哪了……”,一邊放下羊角鋤,到灶房裏打水洗澡。

    為了供小超讀書,前兩天一個遠房親戚承包了一段馬路修建,把阮長發叫了去。工地上沒有吃住安排,離家又有好幾裏路,阮長發就早出晚歸。盡管工錢很低,反正是農閑時期,在家閑著不如撈兩個算兩個。

    “小超自長這麽大還從沒離開過家,他能去哪?我看怕是出事了呢。”趙玉香不放心,尋阮長發商量。阮長發洗著澡沒理會。當然他也想不明白。等他從澡堂裏出來,趙玉香拉住他急急地:

    “長發,我看還是去學堂裏問一問。”

    阮長發雖然想不明白,但想也不會出什麽事,泰然道:“這麽晚了,學堂裏也不好隨便去啊,我看等明天再去問,去學堂一問自然什麽都清楚了。用不了著急,反正死不了,現在是太平世界,還會被殺了不成。”

    “萬一被人拐走了呢?難保不存在啊!走!我看還是去問問好,不去學堂,就到大院子裏去問問總是可以的。”

    “也好,就依你吧。”阮長發拗不過趙玉香。到大院裏找到了小超的同學一問,同學告訴他:小超是被白老師叫出了課堂,然後去了哪裏不知道。

    “既然是老師叫了去,不會有事的,我放心了。”阮長發和趙玉香一副懸著的心總算落地。第二天,阮長發照例去工地幹活。

    再說小超,沿鐵路漫無目的地走了一程。終於,疲憊和饑餓讓他冷靜了下來:他意識到必須返迴,迴家,要不還能去哪?

    通過一番激烈的思考,在殘酷的現實麵前,他第一次低下頭來。經過一夜的急行,在第二天中午時分,他才返迴到家。他嘴唇幹裂,目光呆滯,一迴到屋便癱倒了地上,什麽都不知道了。醒來時,趙玉香守候在身邊,“崽,這兩天你去哪裏了?”她關切地問小超。“我……”小超喃喃著,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起。他淚水連連,不時搖頭歎息,在他心裏除了愧疚、自責,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想不明白,老師為什麽要那樣懲罰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裏?

    中午,枯白的陽光灑在了學校青石台階上,一陣風起,枝頭上幾片幹枯了的樹葉沙沙地發出幾聲沙啞聲響。有一片耐不住了,從枝頭上飄落了下來,白誌高走過去把它踢進了天井裏,繼續冒起腦殼在台階上悠閑的散步。斐民治過來告訴他,說小超逃學了,沒有迴家。

    白誌高不以為然:“一個學生逃學怎麽啦?”

    “怎麽處理?”

    “開除嘛,要不就得叫他的家裏人來說清楚。”

    “問題是從學校走出去就沒有迴家,怕萬一……”斐民治猶豫了一下,“萬一出了事,學校也有責任啊。”他跟白誌高不同,農民出身,手裏隻有一張高中文憑。雖然已經當上了校長,可他把自己的前程看得很重要。他非常清楚,學生的成績好不好一點也不影響自己,但要是學生在學校裏出了事,鬧出了人命,自己多少還是有點責任的。最起碼對自己的前程多少要受到點影響。

    白誌高想,天塌下來有硬本本頂著。“一個學生怎麽樣?就算投塘跳河死了,大不了去教育局說明一下,還能怎麽的?”白誌高不予理會,依舊冒起頭在台階上若無其事地散步。

    又一陣風刮來,卷起天井裏的落葉蝴蝶般地飛了起來。白誌高連打了幾個噴嚏迴房裏去了。

    阮長發出事了,他在工地上被滑下的土方壓傷了,左腿被壓斷,盆骨骨折。雖及時送進醫院,命得救了,但醫療費沒得報,他隻是那位遠房親戚叫去的,與公路局無關。民工的安全是要自己負責的。阮長發住了四天院,家裏的積蓄耗盡了,趙玉香急的團團轉:“怎麽辦啊?”。第五天,阮長發因為付不起醫療費,堅決請示出院。醫師提醒他:出院早了,弄不好腿會廢了的。阮長發顧不了那麽多,他看著自己這麽多年來辛辛苦苦用汗水換來的錢,說沒了,就沒了,他死的想法都有。“錢!錢!我的錢!……啊!”阮長發痛苦涕零。他心痛錢比傷痛還要痛苦。

    小超從那次離開學校後,就再也沒有去過學校。之後,就迴在家裏稼穡。幾年後,如大多數農村青年一樣,踏著外出打工的熱潮離開了家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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