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我出獄了。我的出獄完全歸功於脊柱骨裏的那塊彈片。彈片在我的脊柱骨裏被我的骨髓喂養著,竟然生龍活虎,像件活物一樣。當我在彌江監獄呆了五個月的時候,彈片在我的體內突然“發作”,我隻感到骨頭裏有東西在上躥下跳,我感覺全身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都有東西在噬咬,我痛得倒在地上,抱著頭滿地打滾。我的嘴裏發出嗬嗬嗬的喊聲,我的嘴角有白沫冒出來。我不像是在監獄,而像是在地獄。後來我痛暈過去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躺在了我監獄的醫務室。醫生對新所長說:他骨頭裏的彈片沒取出來,以後還會發作的。新所長大罵公安局他奶奶的混蛋,說怎麽能把一個這樣的病人投進監獄呢,這不是明擺著給他出難題嘛?!倘若死了人,看到底誰負責?!

    我飼養的彈片第二次“發作”是在一個月後。事先毫無征兆,半夜裏,我突然殺豬般地鬼哭狼嚎起來。我的喊聲陰慘慘的,幾乎把整個監獄的人都驚醒了。最後我又一次暈了過去。我不知道從這次彈片“發作”之後,新所長就開始向上級領導申請關於我監外就醫的事宜。經過層層領導的批準,這件事最後終於有了結果。

    2001年8月,當所長告訴我可以出獄的時候,我他媽的幾乎要抱著他叫爺了。我詫異的表情在臉上至少掛了半分鍾,然後才驚喜若狂,像是撿了天上掉下來的一串餡餅,不!應該說是一串金子才對。我顫顫驚驚地在各種手續上按下自己的手印,先怕這僅僅是一個夢,或者說一個玩笑。但這真的不是夢也不是玩笑,大大的紅頭文件上有我劉虎的名字,說我通過管教幹部耐心細致的政治教育,思想認識提高很快,在監期間表現不錯。再不會為害社會,與人們為敵了。又說由於監內不適合我身體治療,本著人道主義精神,批準我保外就醫。雲雲。

    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我給新所長下跪了。我涕流滿麵,說不出話來。在場的所有人眼睛都濕濕的。新所長扶起我,說:虎伢子,出去後尋樁營生,從此好好過日子吧。我用力點了點頭。

    迴到沙水,在一個戶籍警的幫助下,我在槐樹路擺了一個瓜子攤。槐樹路之所以得名,是因為那條路上有一棵千年古槐。而我的瓜子攤就擺在那棵古槐下麵。我每天上午炒好瓜子,駐著拐杖趕在十點鍾之前來到攤點,晚上九點鍾收了攤再迴到自己租住的小平房。我一天大約能賺15元錢。這正好可以供我租房和食用。日子說來是平淡了些,但我這副身子骨還能幹什麽呢?要說這樣的日子也不是太平淡,因為每個月我都得積蓄力量以抗衡體內那突其來的彈片“發作”。每一次要死要活過後,我都感到自己的身體如洪水過後的河床,掏空了般的虛弱。搖搖晃晃站起來,我又得開始準備它下一次的來臨。這樣的日子怎麽會平淡呢?再說了,我還可以向那些買瓜子的人講講我過去的故事。在我一次次講敘中,所有的故事都被打磨非常精致,並散發出熠熠的光芒。聽得人如癡似醉,不想離開。

    有一天,我講著講著,突然就停下來了。因為我看見馬麗正帶著她的女兒馬媛媛從對麵街頭穿過。我張開嘴巴,卻沒有喊出聲音來。我想,還是算了吧。報紙上說,真正的新千年得從2001年算起。如果是這樣,她們與我的交往,都是上個世紀的事了。這個世紀我還搭理那些舊人幹什麽?我有我自己的新生活要對付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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