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別人認為把夕陽比作一枚蛋黃有多俗氣，我還得說夕陽就像一枚蛋黃，而且是打破殼的生蛋黃，水水的、軟軟的、滑滑的、帶點蕩漾的感覺。當我下車的時候，它隔著薄紗似的雲層迅速下滑，最後墜入城市犬牙交錯的巨嘴中。沉浸在暮靄中的千家萬戶呈現出一種祥和的氣氛。地上一盞盞燈火和天上一顆顆星星次第亮了。我猛跑起來。街道、樓房、人群從我身側唿唿後撤。青石板鋪就的街麵被我的腳一路踏響，響聲穿街轉巷，最後在我家門口停下來。
我本想推門而進，猶豫了一下，我改作敲門。篤篤篤，我家厚厚的木板門敲起來聲音還是同以往一樣純正。開門的是李曉媚，她一隻手開門，一隻手還端著一隻碗。可一見到氣喘噓噓的我，那碗就從手中掉下來，摔碎了。她迴頭叫道：劉輝！其實她不叫，劉輝也已從碗碎的聲音中抬起頭來了，這會兒我們正四目相對呢。劉輝在吃晚飯，他的嘴巴先是劇烈地動著，後來就不動了，但我敢肯定他嘴巴裏還有倘未嚼盡的菜飯。我呢，先是劇烈地喘著氣，後來我就把唿吸摒住了。我看不出劉輝對我的迴來是什麽態度，我想從他的麵容裏尋找一種明朗的態度。大喜、歡喜、喜出望外或略有喜色，那怕就是厭惡也好。可劉輝的臉上什麽也沒有，所以我的唿吸一點一點凝重起來，同時也變得小心翼翼。
吃了晚飯，我才知道劉輝的態度。劉輝問：你迴來他們知道嗎？我說：我給他們留言了。事實上我不是留言，而是留畫。劉輝又問：他們打你了？我搖搖頭。劉輝的嗓子提高了點：他們沒打你，你跑什麽？我看了他一眼，不吭聲。劉輝也感覺自己的嗓子有些高了，就咳嗽兩聲，把聲音重新降下來，他說：我聽別人說，那是戶好人家，我才把你送給他們。你知道，我現在不搞銷售了，我現在搞軋鋼，軋鋼沒活絡錢。而她又沒工作。我養不活一家三口啊。劉輝說的她，是指李曉媚。我在心裏想，難怪那麽好看的一張臉會跟著劉輝，原來沒工作。
劉輝見我還不吭聲，就說：你先在家裏住幾天吧。等他們來找人了，你再跟他們迴去，嗯？要不然我怎麽辦？他們給我的錢，我可全花……這話沒說完，他突然停住了。我打定主意，隻要一見到周福利的人影，我就逃之夭夭。哪怕是露宿街頭，我也不跟他迴去了。城市就是我的家，奔跑在城市的街道，我感覺自己就是河水中的一條遊魚。周圍的每一句沙水話，都讓我如魚得水。
閣樓。溫馨的閣樓，溫馨的迴憶。我終於又迴到了闊別將近一年的閣樓。我想起了三兄弟在閣樓裏的嬉戲；我想起了三兄弟倒掛腦袋，看著樓下汪霞與劉輝的打鬥；我想起了半夜三更李曉媚與劉輝的遊戲和遊戲時發出的聲音；我想起了李曉媚光溜溜的身子和她美麗的胸。我突然感到奇怪起來，在益縣差不多一年了，我怎麽就從沒想過馬蘭英的胸，她有胸嗎？我現在都記不清了，總之我是從沒見過他的胸，也沒見過她不穿衣的身子。我從沒想到過要叫她媽。我從來沒有叫她一聲媽。怎麽會這樣呢？想起來她對我還真不錯，我真該叫她一聲媽。至少在我走的時候，我該叫她一聲媽。如果李曉媚待我有她一半好，我就會叫她媽的。
半夜，我又醒了。或者說我壓根就沒睡實。城市沒有真正的夜晚，不管什麽時候，街頭都有人為的聲音。不管什麽時候，總有燈光從閣樓的小窗口黯淡射進來。閉著眼睛，我有些想念那個山高月小的山村了。其實那地方並不太差，但俗話說得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再說，那地方與金窩銀窩比，還是差得遠了。
閣樓久不住人，上麵的跳蚤一定是餓慌了，這會兒正圍著我死咬。癢死我了。我這裏搔搔，那裏抓抓。但忍住盡量不翻身，我怕驚了下麵的劉輝和李曉媚。我的潛意識希望劉輝與李曉媚能重現一年前的那一幕幕。我就是那麽賤，李曉媚再對我不好，我還是羨慕她，喜歡看她。喜歡從她身上得到一種幻想的愉悅。我想這一切大概都是因為汪霞不在身邊吧？但那晚李曉媚和劉輝卻沒有做肉搏遊戲。大概是以為我睡熟了。李曉媚與劉輝開始細細碎碎咬著耳朵說些話，後來他們輕輕地爭吵起來了，兩人的語氣都變得有些不耐煩，聲音自然提高了些。我聽清了他們正在說我。因為聲音一會兒低一會兒高，我聽不清他們究竟說我什麽事。我想總之沒好事，就由他們說去吧。後來我迷迷糊糊睡著了。天明醒來，我一身星星點點的紅斑，那都是被跳蚤和一些不知名的小動物咬的。好家夥，城市裏看不到星星，我把星星全搬到身上來了。我炫耀似的在街上走來走去，我大叫：小秋，小秋，你起來了嗎？
小秋一家人一臉驚喜地看著我。看來他們對我的突然出現倒是抱歡迎的姿態。連小夏都是。小夏哈一聲說：虎癩子，你不是給別人做兒子去了嗎？怎麽又迴來了？小夏的母親在他的後腦勺掃了一巴掌，嗔道：有你這麽說話的嗎？她也是一臉的喜色。
三天過去了，我父親劉輝幾乎每天都要到街口去看看，但周福利的影子都沒看見。開始他的心情有些惴惴不安，因為他不知道對即將而來的周福利說什麽話；後來他的心情變得焦慮了，因為他怕周福利不會來了。
周福利果然沒有來了，十天過去了，二十天過去了。劉輝再不去街口盼望了。他知道周福利不會來了。有時他問我周福利為什麽不來找我？我說我怎麽知道？！但我說完這話，我就發現我好像知道一點，既然周福利認定我是傻瓜一個，他當然不會再來找我了。再怎麽好的人，也不會自討苦吃，是吧？
我本想推門而進，猶豫了一下，我改作敲門。篤篤篤，我家厚厚的木板門敲起來聲音還是同以往一樣純正。開門的是李曉媚，她一隻手開門，一隻手還端著一隻碗。可一見到氣喘噓噓的我，那碗就從手中掉下來，摔碎了。她迴頭叫道：劉輝！其實她不叫，劉輝也已從碗碎的聲音中抬起頭來了，這會兒我們正四目相對呢。劉輝在吃晚飯，他的嘴巴先是劇烈地動著，後來就不動了，但我敢肯定他嘴巴裏還有倘未嚼盡的菜飯。我呢，先是劇烈地喘著氣，後來我就把唿吸摒住了。我看不出劉輝對我的迴來是什麽態度，我想從他的麵容裏尋找一種明朗的態度。大喜、歡喜、喜出望外或略有喜色，那怕就是厭惡也好。可劉輝的臉上什麽也沒有，所以我的唿吸一點一點凝重起來，同時也變得小心翼翼。
吃了晚飯，我才知道劉輝的態度。劉輝問：你迴來他們知道嗎？我說：我給他們留言了。事實上我不是留言，而是留畫。劉輝又問：他們打你了？我搖搖頭。劉輝的嗓子提高了點：他們沒打你，你跑什麽？我看了他一眼，不吭聲。劉輝也感覺自己的嗓子有些高了，就咳嗽兩聲，把聲音重新降下來，他說：我聽別人說，那是戶好人家，我才把你送給他們。你知道，我現在不搞銷售了，我現在搞軋鋼，軋鋼沒活絡錢。而她又沒工作。我養不活一家三口啊。劉輝說的她，是指李曉媚。我在心裏想，難怪那麽好看的一張臉會跟著劉輝，原來沒工作。
劉輝見我還不吭聲，就說：你先在家裏住幾天吧。等他們來找人了，你再跟他們迴去，嗯？要不然我怎麽辦？他們給我的錢，我可全花……這話沒說完，他突然停住了。我打定主意，隻要一見到周福利的人影，我就逃之夭夭。哪怕是露宿街頭，我也不跟他迴去了。城市就是我的家，奔跑在城市的街道，我感覺自己就是河水中的一條遊魚。周圍的每一句沙水話，都讓我如魚得水。
閣樓。溫馨的閣樓，溫馨的迴憶。我終於又迴到了闊別將近一年的閣樓。我想起了三兄弟在閣樓裏的嬉戲；我想起了三兄弟倒掛腦袋，看著樓下汪霞與劉輝的打鬥；我想起了半夜三更李曉媚與劉輝的遊戲和遊戲時發出的聲音；我想起了李曉媚光溜溜的身子和她美麗的胸。我突然感到奇怪起來，在益縣差不多一年了，我怎麽就從沒想過馬蘭英的胸，她有胸嗎？我現在都記不清了，總之我是從沒見過他的胸，也沒見過她不穿衣的身子。我從沒想到過要叫她媽。我從來沒有叫她一聲媽。怎麽會這樣呢？想起來她對我還真不錯，我真該叫她一聲媽。至少在我走的時候，我該叫她一聲媽。如果李曉媚待我有她一半好，我就會叫她媽的。
半夜，我又醒了。或者說我壓根就沒睡實。城市沒有真正的夜晚，不管什麽時候，街頭都有人為的聲音。不管什麽時候，總有燈光從閣樓的小窗口黯淡射進來。閉著眼睛，我有些想念那個山高月小的山村了。其實那地方並不太差，但俗話說得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再說，那地方與金窩銀窩比，還是差得遠了。
閣樓久不住人，上麵的跳蚤一定是餓慌了，這會兒正圍著我死咬。癢死我了。我這裏搔搔，那裏抓抓。但忍住盡量不翻身，我怕驚了下麵的劉輝和李曉媚。我的潛意識希望劉輝與李曉媚能重現一年前的那一幕幕。我就是那麽賤，李曉媚再對我不好，我還是羨慕她，喜歡看她。喜歡從她身上得到一種幻想的愉悅。我想這一切大概都是因為汪霞不在身邊吧？但那晚李曉媚和劉輝卻沒有做肉搏遊戲。大概是以為我睡熟了。李曉媚與劉輝開始細細碎碎咬著耳朵說些話，後來他們輕輕地爭吵起來了，兩人的語氣都變得有些不耐煩，聲音自然提高了些。我聽清了他們正在說我。因為聲音一會兒低一會兒高，我聽不清他們究竟說我什麽事。我想總之沒好事，就由他們說去吧。後來我迷迷糊糊睡著了。天明醒來，我一身星星點點的紅斑，那都是被跳蚤和一些不知名的小動物咬的。好家夥，城市裏看不到星星，我把星星全搬到身上來了。我炫耀似的在街上走來走去，我大叫：小秋，小秋，你起來了嗎？
小秋一家人一臉驚喜地看著我。看來他們對我的突然出現倒是抱歡迎的姿態。連小夏都是。小夏哈一聲說：虎癩子，你不是給別人做兒子去了嗎？怎麽又迴來了？小夏的母親在他的後腦勺掃了一巴掌，嗔道：有你這麽說話的嗎？她也是一臉的喜色。
三天過去了，我父親劉輝幾乎每天都要到街口去看看，但周福利的影子都沒看見。開始他的心情有些惴惴不安，因為他不知道對即將而來的周福利說什麽話；後來他的心情變得焦慮了，因為他怕周福利不會來了。
周福利果然沒有來了，十天過去了，二十天過去了。劉輝再不去街口盼望了。他知道周福利不會來了。有時他問我周福利為什麽不來找我？我說我怎麽知道？！但我說完這話，我就發現我好像知道一點，既然周福利認定我是傻瓜一個，他當然不會再來找我了。再怎麽好的人，也不會自討苦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