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不認識秦均了,他的模樣在我眼裏逐漸模糊斑駁,手中的酒杯脫落,砸在腳背上,又成為一地的碎玻璃。

    他說程煜是個小廢物,問我掙得錢是不是都給他花了。

    我不說話,剛剛還平靜從容的人突然就爆發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向我嗬斥:“說話!”

    “是。”都給他花了,沒有他,也不掙這麽多的錢了。

    秦均的錢不好掙,他給我多少,我就會付出多少,他這人瞧不起我,又愛說難聽的話,我在他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足夠難熬。

    “你拿我的錢去養那個廢物?”秦均又問一遍,這次我沒給他答案,我狠狠的推了秦均一把。

    我瘋了一般的衝著他喊:“你給我閉嘴!”

    “程煜不是廢物!”

    “你這種人也配提起他!”

    我的王子是他,我的騎士是他,我的英雄是他,我的少年是他,我愛的人也是他。

    秦均詆毀我、侮辱我我都認了,我搖尾乞憐,卑微討好,秦均怎樣罵我都是對的。

    但程煜不行,沒有人比得了他,也沒有人可以在我麵前這樣侮辱他。

    我一點也不後悔,今天就是秦均掐死我,我也不後悔推了他這一把。

    再來無數次,我都還是會這樣做。

    程煜不是廢物,我永遠都這麽說。

    秦均沒有準備被我推的一個踉蹌,反手就是一巴掌,他力氣大,人又在氣頭上,這一巴掌打過來,我頭昏眼花,人控製不住的向後晃。

    我被他拎起來,他拽著我的領子,質問我他是什麽樣的人。

    他是什麽樣的人?

    他是一個有錢人,我隻能這麽說。

    我總說他惡劣,或許隻有我自己這麽覺得,我在底層,他在雲端,許多事在他眼裏不過爾爾,在我眼裏卻又驚濤駭浪。

    我哭天喊地、悲痛欲絕,他氣定神閑,笑我浮誇演繹。

    我們的高度不同,看到的風景也不相同。

    但我燒光了我所有的理智,我悲憤又衝動,反手抓住他的衣領,我們二人對峙著,勢均力敵的對峙著。

    我罵他卑劣肮髒,隻有一副好皮囊,如果沒有大把的錢,我這輩子都不會看他一眼。

    我又說他目中無人,夜郎自大,我在他身邊的每一分秒都痛苦煎熬。

    最後的最後,我詛咒他。

    我說他尊貴無比,至高無上,這一生也不會有人愛他。

    女人似乎生來就伶牙俐齒、牙尖嘴利,怒火一澆,又更上一層樓,秦均根本不是對手。

    他被我氣得要死,狠狠揪著我胸前的衣服,死死的瞪著我。

    他說我下賤廉價,肮髒無比,天生就是給人玩的命。

    又說我狼心狗肺,唯利是圖,活該被他玩弄,夜夜在他身下哭。

    最後他也詛咒我,他也說這一生都不會有人愛我。

    我立馬反駁,大聲告訴他:“程煜愛我!”

    秦均不甘示弱,他對我說:“他愛你的時候,你他媽的還沒被我搞過呢。”

    然後他反問我:“他知道你像條狗一樣的在我身下趴過,他也愛你嗎?”

    “像你這種垃圾,就應該在下水道裏爛到死。”

    “真可笑,你這樣的垃圾也敢說有人愛你。”

    “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愛你,你爸棄你而去,你媽也不要你,你當年就應該被車撞死,這樣你的那個小廢物也應該也有很好的一生。”

    “你就是個掃把星,你把他害成這個樣子,還敢說他愛你?”

    “他恨透了你!”

    我麵如死灰,這一仗輸的徹徹底底。

    我不敢細想他的話,我太害怕。

    我害怕一語成讖,程煜再也不是記憶裏的那個男孩子,也怕他不再愛我,隻留我一個人孤單徘徊著。

    我最害怕他恨我,秦均說的沒有錯,我毀了他,我將他的人生撞的支離破碎。

    秦均大獲全勝,隨即就鬆開了我,站在幾步遠的地方譏諷的看向我。

    片刻之後又在我臉上拍三下,他俯身與我對視,沒有了剛剛的氣急敗壞,他見我麵如土色,惡劣的笑。

    “陸和,我不會放過你。”

    他以前總是別有深意的叫我陸小姐,字裏行間嘲諷我是個出來賣的蠢貨。

    這是我們認識一年多,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鄭重其事,優雅迷人。

    秦均不會騙我,他說不會放過我,就一定會弄死我。

    我昏暗無光的人生,竟然還能再糟糕下去。

    迴不了頭,我和秦均,散了。

    我搬到了孫長嶺哪裏,我什麽也沒帶走,就如同我什麽都沒帶進去過一樣。

    我走的灑脫,毫不留戀,那麽長的一條路我很快就走完了。

    我不曾迴頭,我要把關於秦均的一切,都徹底的忘幹淨。

    銀貨兩訖,恩斷義絕,今日之後他是他,我是我了。

    秦先生還是秦先生,而我,我再也不是那個被人作踐糟蹋的陸小姐了。

    我是陸和,從今以後想堂堂正正的生活。

    一無所有,也一身輕鬆。

    夜色如水,霓虹閃爍,我坐在電視機前,吃一碗泡麵。

    二十二點十分,我洗漱之後躺下睡覺,一夜無夢。

    隔日六點半,我睜開眼,開始嶄新的一天。

    這樣的日子熟悉又陌生,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咧開嘴笑。

    我還是喜歡長發,再也不會有人抓過我的頭發,那樣的日子已經熬過去了,我決定留長它。

    孫長嶺給我打電話,他怕我想不開,但我挺好的,意料之外的好。

    東方不亮西方亮,這個圈子和我格格不入,秦均也說過不會放過我,不過就是換一個工作,換一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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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樣都是活著,沒有容易的,各有各的難罷了。

    孫長嶺問我以後的打算,我其實挺迷茫的。

    我的新聞還鋪天蓋地的來,這件事情發酵至今早已經脫離了宋震天的掌控。

    圈子裏不少女藝人受此牽連,誰都不是幹淨的,看著衣冠楚楚的姑娘,背地裏髒的不行。

    娛樂圈裏翻了天,朝不保夕,人人自危。

    粉絲脫粉,網友抵製,所參演的一切影視作品都下了架。

    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算我在內一共八位女明星被國家日報點名批評,三十位導演聯合起來,封殺了我們。

    這條路,我算是走到頭了。

    迴頭看看好像挺漫長的一段時光的,我站在萬人之巔,披華麗的皮囊,帶無價的珠玉,有人罵我是□□,也有人奉我為神明。

    我膚如凝脂,卻在黑暗裏腐爛,無聲之中流淌一地黑色的濃湯。

    有人踩上去,黏了一腳的髒。

    也好像隻是一晃的事兒,我做了一場大夢,醒來時還是那個普通的姑娘,為了明天的醫藥費而奔波勞碌。

    程煜在醫院裏等我,我紮著馬尾,追不上今天早晨的那一班公交。

    世事無常,世事難料,人這一生真是沒法說。

    孫長嶺叫我出門散散心,他總怕我會尋短見,他說錢這個東西誰發明的呢,掙到手了開心,花出去了也開心,你出去花點錢,天大的事兒都不是事兒了。

    我聽他的話,當天夜裏就出發了。

    我坐了一夜的火車,下車之後還坐了三個小時的大巴,進村之前又換了一輛露天拖拉機,走了十七個小時才到達孫長嶺的老家。

    事情鬧的這麽大,我走到哪裏都有人認識我,我思來想去,決定來煩煩他。

    就像他不放心我一樣,我也不放心他。

    他爸是叫他氣死的,他們一家在村子裏被人戳脊梁骨過活,這件事情沒那麽容易過去,孫長嶺一家放過他,村子裏的流言蜚語不會放過他。

    我挺擔心他的,趁著這個機會正好過來看看他。

    我叫孫長嶺給我發定位,他死活不讓我過來,我說我已經到了他還不信,最後沒辦法,我發了一個定位給他。

    沒一會就看見孫長嶺穿著背心褲衩走過來了,也不知道穿著誰的布鞋,踩在腳上直往下掉。

    他說我就是個會添亂的,沒好氣的問我怎麽來這破地方了。

    “我是叫你去花錢的,不是叫你來扶貧的。”他接過我的行李,看我拎了一大堆東西又劈頭蓋臉的罵我。

    “別妄想拿錢羞辱我。”最後他一甩頭,昂首闊步的走了。

    戲真多。

    我一個屁都沒給他買。

    我倆誰也不提外麵的世界,就活今天的快樂。

    最一開始什麽都沒有的時候,我和孫長嶺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最主要的還是每次想死的時候我們都看看對方,一看還有更慘的,心裏就平衡了不少。

    我倆都挺缺德的,維持友誼的方式詭異的喪良心。

    家裏遷墳,孫長嶺的幾個兄弟姐妹都搬迴來住,房子挺大的,孫長嶺站在人堆裏大多時候都是低眉順眼的沉默。

    他向大家介紹我,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的一個朋友。”

    脫離了光怪陸離的大都市,孫長嶺返璞歸真,純的不得了,整個人又憨又傻,哪裏還有平時精明刻薄的樣子。

    真是一個害羞的男孩。

    我也有點局促,他們看我的眼神怪異又懷疑,我和孫長嶺對視一眼,都有些莫名。

    直到夜深人靜,我在屋裏和幾個婦女學怎麽縫鞋墊的時候,孫長嶺年邁的母親問我:“你就是老五在城裏交的女朋友嗎?”

    我呆若木雞,看著老人渾濁又期待的目光,沒有猶豫的點頭。

    我說是啊,我們交往好久了,這次迴來就是想來看看您。

    孫老娘神色複雜的看向我,她十分鎮定的點了點頭沒說什麽話,但我看到她偷偷抹了很多次眼淚,一雙手彎曲粗糙,關節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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