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夜輕歎一聲,緩緩收迴手指。孫原的脈象依舊沉鬱,如同被濃霧籠罩,難見晴朗。自邙山與殺皇絕殺交鋒之後,他的氣脈便未曾恢複,不僅與劍尊王瀚的激鬥,更與焱尊烈炎、大賢良師張角等人接連廝殺,傷上加傷,內傷已然深重,血氣早已亂了節奏。即便是他醫術高超的林紫夜,此時也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讓他安靜養傷。若非郭嘉和沮授肩挑重任,代為處理了眾多事務,恐怕孫原的傷勢早已加劇,命運更難預測。


    林紫夜垂下眼簾,心中微微有些沉重。她行至門口,卻與匆匆而來的李怡萱相撞。那素雅的女子,梨花帶雨,眉目間隱約帶著淚意,竟似為孫原之傷而憂心。林紫夜不禁微微一怔,隨即低聲歎息,輕移步伐,讓開了門口。


    李怡萱似未曾察覺她的到來,目光早已凝聚在榻上那道微弱的身影。她步履急促,手中的帕子也因緊張微微顫抖。她的眉眼嬌柔,眼中已是淚水盈盈,唯有見到孫原的那一刻,才終於露出一抹溫柔而愁苦的笑意。


    孫原躺在榻上,雖然傷重,但依舊清醒。他倚著床頭,臉色蒼白,氣息微弱,但眼見李怡萱緩步走近,嘴角卻忍不住泛起一絲溫柔的笑意。那笑,帶著久別重逢的欣喜,也帶著他內心深處那份深藏已久的情愫。盡管身體已不複當年之勇,縱使萬般傷痛,他心中所願,依舊是她。


    “雪兒……”孫原低語,聲音有些沙啞,卻依舊透著溫潤。他伸出手,顫抖著撫摸著李怡萱的臉龐,那隻手盡管無力,但每一寸觸碰,都似是傾注了他所有的柔情與思念。


    李怡萱忍不住撲倒在塌邊,嘴中喚著“哥哥”,聲音柔軟如春風,似乎要將她所有的憂慮和痛苦都傾訴給這位她心底最深處的男子。她的淚珠如斷線的珠子,悄然滑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留下濕潤的痕跡。她的每一聲“哥哥”,都帶著幾分無法言表的心痛,仿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不幸,都因孫原的傷而湧上心頭。


    林紫夜垂眸搭脈,皓腕懸空三寸,指尖隔絲帕按在孫原腕間。錯金鑲玉腕枕承著男子臂膀,襯得她五指如玉雕冰琢,寒氣森然。她倏然收手,絹帕飄落榻沿如折翼白蝶,琥珀色眸子裏凝著終年不化的雪原。


    “還是內傷鬱結,隻能將養。”


    她壓了壓孫原的被角,起身離去:“我先出去,讓怡萱進來陪你。”


    從邙山和殺皇絕殺交手之後,孫原的氣脈就沒痊愈過,和劍尊王瀚、焱尊烈炎、大賢良師張角等當世一流的高手交手,傷上加傷,便是林紫夜也無法救他。隻能將養。若非郭嘉、沮授擋下了全部的事務,孫原隻怕更加艱難。


    門扉開合間,玄色深衣帶起凜風,卷得屏風後素紗帷帳翻飛。


    李怡萱攜寒露而入,鬢邊累絲金步搖亂墜如雨。見榻上之人麵色青灰,手中捧的赤漆九子奩盒哐啷墜地,螺鈿嵌就的並蒂蓮應聲迸裂。


    “哥哥——”這聲唿喚揉碎九曲柔腸,她撲跪榻前,素紈中衣廣袖拂過青玉踏凳,袖口湘繡萱草紋早被淚痕浸得暈散如殘霞。柔荑輕撫孫原胸前傷處,指尖顫抖似風中枯葉:“若知江湖險惡至此……當日拚死也該攔你出穀……”


    孫原勉力抬掌,撫上她麵頰淚痕,觸手處胭脂盡褪,唯剩冰玉般的蒼白:“莫哭……怡萱一笑,勝服千金良藥。”指腹拭過她眼尾,卻帶落更多珍珠淚,滴滴砸在鴛鴦臥鹿錦衾上,洇開深色。


    窗外忽起風嘯,燭火明滅間映亮榻邊漆案——


    案頭散著未合的藥方素帛,墨跡淋淋漓漓透紙背。沮授遣人送來的鎏金銀竹節熏爐尚有餘溫,爐蓋仙山紋隙間逸出道道青煙。


    孫原的眼中,柔情更濃,他輕輕地抬手拂過她的淚痕,語氣低沉卻溫和:“雪兒,莫傷心。我還好,隻是暫時無法動彈,待我養好傷,再與你共度時光。”


    李怡萱聽得心如刀絞,心底的痛楚一陣陣襲來。她原本以為自己已能忍受命運的一切,但眼前這一刻,看到孫原受傷,她的世界仿佛再度坍塌。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哥哥,千萬不能再有事了。你若有事,我怎能承受這世間的痛苦?”


    孫原眼中滿是柔情與安慰,他輕輕一笑:“放心,若是有你在,便無懼風雨。我願為你,生死由命。”


    這句話,猶如清風拂過李怡萱的心湖,輕輕蕩起陣陣漣漪。她低頭,看著他那張因傷而顯得更加蒼白的臉龐,心底的悲傷如潮水般翻湧,最終化作一聲深深的歎息。她低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孫原的眼睛依然溫柔,輕輕閉上眼,似乎在傾聽她的聲音,也似乎在感受她的情感。他的內心,已被這份深情填滿,縱使身軀已不再如昔日那般強壯,但心中那份對她的愛,卻如烈焰般熾熱,永不熄滅。


    房間內,二人相依而坐,靜靜地度過了這段短暫卻又漫長的時光。外麵的風輕輕吹拂,帶來了淡淡的草香與清新的氣息。


    銅漏在博架旁滴答作響,絳紗燈影透過竹牖斜斜切進室內,將紫檀雲紋榻染成琥珀色。孫原斜倚的榻麵鋪著蜀地進獻的雲雷紋錦衾,四角螭龍銜珠紋在燭火下泛著幽光。榻邊博山爐騰起青煙,爐蓋鏤刻的仙山樓閣在霧靄中若隱若現,恍如海外三山顯化塵寰。


    幾案上錯銀銅牛燈吐著溫潤光暈,燈座作俯首牛形,牛角蜷曲成燈盤,牛腹中空盛著清水濾煙。燭火在鎏金銅罩內搖曳,將李怡萱素白曲裾上的纏枝紋映得流轉生輝,恍若月下臨波的洛神。


    李怡萱跪坐的漆木憑幾泛著歲月包漿,幾麵微弧如新月,朱漆剝落處露出底下的黑漆地紋。她腕間羊脂玉鐲隨著拭淚動作輕叩幾麵,與銅磬清音相和,驚得博古架上彩繪陶鳩鳥撲棱欲飛。


    孫原枕邊的竹節熏爐燃著安息香,爐蓋九重雲紋間藏著五隻銜芝仙鶴。榻前青銅冰鑒盛著井水鎮過的藥碗,鑒身饕餮紋在燭影中猙獰欲活。李怡萱素手執起越窯青瓷匙,銀匙碰在碗沿的脆響驚落了她發間步搖垂下的明珠。


    “哥哥可還疼得厲害?“李怡萱淚珠墜在孫原手背,恰似未央宮晨露凝在鎏金銅蠶脊背。她腰間玉組佩隨啜泣輕擺,玉璜玉珩相擊之音,倒與簷角青銅風鈴的清越遙相唱和。


    孫原望著她鬢邊新簪的藍田玉萱草——此物原是他半月前自交趾尋來的南疆美玉,依楚地遊絲雕法琢成含苞待放之態,此刻在燭影裏竟似沾了露水般剔透。


    案頭竹簡攤著《黃帝內經·素問》,簡冊以青絲編聯,墨字間雜朱砂批注。簡牘旁的青銅欹器盛著半盞清水,器身鏨刻“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的箴言,恰似孫原此刻氣若遊絲的脈象。李怡萱指尖拂過欹器,驚覺水麵漣漪與自己淚痕同頻,倒似與孫原氣脈隱隱相通。


    窗外更鼓初響,李怡萱起身時攪動素紗簾幔,那輕紗本是照馬王堆禪衣織就,薄如蟬翼卻密綴金線萱草紋。她臨去前將散落的竹簡收攏,指尖撫過簡冊邊沿的磨痕,恍見這些年的金戈鐵馬都化作墨痕,而此刻滿室漢代風華,終是沉澱成榻邊藥香裏的溫柔繾綣。


    “藥神穀萱草已開遍山崖……待你好些,我們歸去看花可好?”


    孫原合掌握住佩上殘溫,目光卻穿透雕花欞窗,投向窗外方向。喉間驀地湧上腥甜,被他生生咽作一聲笑歎:


    “好……待此間事了,我為你簪滿鬢春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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