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終於相認,秦拓很是高興,像個愣頭小子,拉著無名從街頭逛到街尾,但凡是無名多看了兩眼的,他都會毫不猶豫的買下來,全部塞到她手裏,像是要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將這些年的虧欠盡數補全了似的。


    無名欲言又止,幾欲將真相脫口而出,卻在秦拓明亮而充滿希冀的眼神中變成了:“謝謝兄長,我很喜歡。”


    周圍的親兵起哄,說拓哥平時那麽持重沉穩的一個人,今天怎麽就像變了個性子似的,那麽溫柔,又那麽小心翼翼,買那麽多東西,怕是一整年的俸祿花完了吧。


    秦拓渾不在意這些調侃,笑得十分疏朗:“給妹妹花錢,我樂意。”


    又把無名藏在身後,告誡親兵們:“是,我妹妹就是如此貌若天仙,但是你們誰都不許打我妹妹的主意,不然我看到一個教訓一個!”


    無名被這話逗得展顏,周圍的人見她這一笑,突然都噤了聲,一個個紅著臉跑開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心頭泛起一股複雜滋味。


    世人皆愛美飾,惡醜陋,乃人性也。


    秦拓察覺她的心緒,以為是她這些年受了委屈,於是拉過她的手,輕聲道:“無礙,哥哥如今有能力保護你,必不會讓阿月再受半分委屈。”


    他的手寬大而溫暖,無名沒舍得甩開。


    她想盡辦法留在了秦拓身邊,一直掩藏著自己的身份,看他從一個小小的軍候,一直到一戰成名,成為燕赤皇帝宓奚欽點的將軍。


    秦拓一直沒有發現“阿月”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阿月,隻是費盡一切心思地寵愛於她,無名在這濃烈的情意中愈陷愈深,如同飲鴆止渴一般,欺騙自己在秦拓身邊在多待一刻、一天、一個月,她不斷勸慰自己,就當是替阿月還他一個身體康健,再無病疾的妹妹。


    可是主人還是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查到了一切的真相,借此命令無名就這麽一直留在秦拓身邊,為他打探消息。


    無名雖不願,卻無法抵抗。


    隨著時日漸長,她的心中越發不安,害怕秦拓最終會發現她是假冒之人,發現真正的秦歎月已經死了,而且還是自己親手取下了她的臉,讓她雖然入土,軀體卻殘缺不全。


    那一段日子過得煎熬,卻讓無名甘之如飴,因為她發現,自己已漸漸對秦拓產生了特殊的情感與依賴。


    他帶給她的,是親人般的溫暖與可靠,對於無名來說,那是曾經遙不可及、不敢幻想的奢侈之物。


    那一天終於還是降臨了。


    燕赤軍與北襄聯軍對戰,在胥黎身受重傷,戰況危急的時候,秦拓如同神兵天降,守住了那道直通燕赤腹地的關隘,還成功擊退了北襄聯軍。


    秦拓迴營慶賀的同時,秦歎月也收到了主人的密令。


    她從秦拓帳中偷走機密,泄露給北襄軍,然後假意不慎被北襄軍所俘,北襄軍趁此要挾秦拓領軍出關投降,否則就要用她祭旗。


    秦拓一生盡忠為國,此時卻陷入了忠義兩難的境地。


    無名用秦歎月的臉立在陣前,向秦拓投去期盼的目光。


    那一刻,她希望他能來,又希望他別來。


    戚晏坐於馬上,明白了些什麽,撫掌而笑:“無名,殺手也會動情嗎?”


    已經很久沒有被叫過本名的無名渾身一顫,心中升騰起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她狠狠握拳,試圖掩蓋住所有情緒,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


    秦拓最終命人打開城門,卸去甲胄與兵器,孤身一人出了城。


    那時他一襲青衣,眉眼俊逸疏闊,佇立在城門前。


    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他一人,背後高大城牆上的戰旗獵獵作響,親兵們吹起戰角,嗚聲高昂激烈,為他們的將軍送行。


    秦拓竟是交代好了所有事情,出城來接妹妹秦歎月了。


    一人一騎,他的身影漸進,無名看著他俊朗疏闊的臉,覺得心跳敲得胸膛生疼。


    下一刻,她失聲喊道:”兄長,迴去!”


    她悔了!


    可是太遲了,秦拓身後的城門早已轟然合上,退無可退。


    戚晏麵上笑意越深,道:“無名,他是不是還不知道你是誰?”


    無名腦中“嗡”地一下,怔怔地看向戚晏:“主人……是什麽意思?”


    戚晏笑出了聲:“沒什麽,隻是覺得你竟然到此刻才想到要讓他迴去,實在是……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想到什麽極其好笑的事,戚晏在馬上笑得前仰後合,半晌都沒停下來。


    無名當然明白自己的懦弱和愚蠢,她被戚晏的笑聲激起一片雞皮疙瘩,心中的驚懼越來越濃。


    秦拓勒停了馬,立在陣前,麵對幾萬大軍也毫無懼意,眼中藏著一片炙熱的光芒。


    無名不敢看他,喃喃念道:“為什麽要來……”


    秦拓翻身下馬:“我說過,我在,就不會讓你受委屈,阿月,我來接你了。”


    戚晏終於止住了笑,露出戲謔的表情:“好一出兄妹情深的戲碼,精彩精彩!”


    他居高臨下地看向無名,唇角勾勒出一抹殘忍的微笑:“去吧,將秦將軍斬殺於陣前,便是大功一件,這功勞非你莫屬。”


    身邊有人拿過匕首塞進無名的手中,將她往前推了幾步。


    殺人是一件十分輕易的事情。


    無名渾身發著抖,耳畔嗡嗡作響,


    無名的手中沾滿了鮮血,但是秦歎月手中卻該幹幹淨淨。


    秦拓從戚晏的語氣中品到一絲不對勁,轉頭望著無名,蹙了眉:“……阿月,難道說,你是故意被他們擄走的?”


    聽到他的質問,無名猛然抬起頭,本能地搖頭:“不……”


    卻被那審視的目光燙得無所遁形,踉蹌著往後退,不什麽?不是這樣的?


    但事實就是這樣的。


    甚至比他現在知道的更為齷齪不堪。


    秦拓攥緊了手中韁繩,不可思議道:“阿月!你為何要投靠他們?!”


    無名隻知道搖頭,說不出一句話。


    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無盡的悔意下催成了利箭,從那些美好的迴憶裏猛然射出,狠狠紮進她的五髒六腑,讓她痛不欲生。


    戚晏不耐煩地催促道:“動手,我的耐心有限,如今這番情形,皆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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