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川行無聲地行禮離開,常樂在門口猶豫片刻,輕聲走了過去,沒有刻意控製腳下聲音。


    她在陸晏淮側後方停下腳步,沉默地站在他身邊。


    陸晏淮伸出一隻手,指了指身邊早就準備好的椅子:“坐。”


    常樂坐下來,垂眸,安安靜靜。古怪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


    終究是陸晏淮先開了口,他聲音發啞:“我這個老頭子啊終究是惹人煩了,你們年輕人都不愛來看看我了。”


    陰陽怪氣的調調沒有讓常樂有任何反應,陸晏淮又自顧自地絮絮叨叨:“衰朽之軀,還不如隨著那些老朋友一起……”


    “不是。”常樂忽然出聲打斷。


    “不是什麽?”


    “不是不願來看你。”


    陸晏淮目視前方嗤笑:“那我等你幾個月你不來?”


    常樂又沉默。


    “站的高了,看不見我了?”


    常樂眉頭皺的更緊,抬起頭來否認,一抬頭才發現,陸晏淮一直臉朝前方,但目光卻是斜著盯著她的:


    “不是看不見我,那就是故意不想看見我嘍?”


    常樂看著他,輕輕搖頭:“我很擔心你。”


    陸晏淮佯裝的生氣立刻消散,化作心疼和無奈。他穩了穩聲音,語氣沒什麽波動就像家常聊天那樣問她:“那些人的死,是你的手筆?”


    常樂放在腿上的手緊了緊,還是點了頭:“是,我殺了他們,他們本可以不死。”


    事實上,不隻是世界的那些人,連冥王她都騙了。


    她告訴冥王的和花安寧他們以為的,是這些人被她吞噬,世界剩餘的能量不足以支持冥王突破,而真實情況是,即便這些人活著,能量也不夠。


    晉升的關鍵從來不是這些人的能量,而是同質異界的。所以,歸根結底,這些人的生死沒有大義可言,隻是複仇。


    常樂沒有打破顧玉京和花安寧等人更加理智的推測,不是因為她在乎,而是為了九區的安定,但這個事實,她不想瞞著陸晏淮。


    而且,隻要兩人麵對麵,她也知道自己根本瞞不過老陸。


    但同時,她又不想讓陸晏淮確認這個事實。


    就像讓親如父兄的人親眼見到她變成了滿手罪孽的野獸。


    她害怕。


    害怕陸晏淮露出失望,害怕他皺眉,甚至害怕他隻是驚訝。


    所以,她最後也隻是向陸今安確認老陸的狀況,而沒有如約來看他。


    但陸晏淮還是拿捏著她的心理,一句病危的謊話,就輕易地把她誆了過來。即便如此,常樂內心的緊張還是遠遠大於被騙的生氣。


    麵對陸晏淮這個看著自己長大的人,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升起緊張、委屈等種種複雜的情緒。


    她等待著陸晏淮的審判。


    但最終,她等到一隻撫摸腦袋的手,耳邊傳來愉悅暢快的笑聲。她怔愣抬眸,對上陸晏淮笑得肆意的臉:


    “不愧是我們九區的丫頭!不愧是能把扶光拿下的人!幹得利索!漂亮!完美!暢快!暢快啊!小丫頭,你真是了不起!”


    常樂愣在那兒。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壞事。


    陸晏淮看她發愣著滿眼不安,心裏像被紮了一樣,摸腦袋的手戳戳她皺起的眉心:“什麽眼神?你不會以為我會訓你吧?”


    在常樂的眼神中得到肯定答案後,陸晏淮一撇嘴:“什麽讓你產生了這種錯覺?


    你做到了我們想做卻無力完成的事,給扶光報了仇,給九區出了口氣,狠狠地搓了大區的銳氣。老子我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麽會不知好歹地訓斥你?


    你把我當成什麽老頑固了?我陸晏淮在你心裏就是那種心軟、古板、愚蠢的人嗎?”


    常樂被訓得一聲不敢吭,等他大口喘氣的時候才道:“不是,但我……他們都是功臣。”


    常樂不是無底線的心軟,卻也深知罪惡。


    顧涼翰四人有愧於九區,可功過相抵,他們仍是中土當之無愧的英雄。這才是常樂不安於陸晏淮的點。


    陸晏淮也知道這點,一針見血:


    “可他們也是我們的仇人,而我們,本來就當不來濫好人。”


    ——“你的善良,需要有點鋒芒。”


    秘境中控的話也突然出現在腦海中,將那縷見到陸晏淮後生出的不安徹底打碎。


    常樂隻覺得一口氣順下去,眼淚就不受控製地湧上來。


    陸晏淮不知道什麽時候坐起來,朝著她張開手,常樂撲到他懷中,跪坐在草地上,哭得無聲卻濕了衣衫。


    ——“老陸,我擔心扶光,可我不敢跟人說。”


    ——“那就跟我說,我不告訴別人。”


    ——“我想哭。”


    ——“那我可以借你一下懷抱,幫你擋著。”


    玉麵觀音殺生佛,狼主陸晏淮,常樂見過他最溫柔的模樣。現在,他也以生命餘燼努力溫暖著支離破碎的小姑娘,一如從前時光。


    離開狼派時,常樂答應與陸今安一起,出席追悼會。


    追悼會當日,常樂以扶九的身份出席。


    會上,常樂基本與陸今安同行,沒有主動去找相熟的人,也沒有相熟的人來找她。夾雜在無數過來打招唿的人之間,常樂看到不少熟悉的身影。


    當她上前獻花時,注意到無數道或是惡意或是複雜的目光。


    來自陸遙琪、花卿雲、花弦歌、魏巧、沈修等等,常樂隻是略略掃過,便如看到過往煙塵,平靜待之,心無波瀾。


    之後,常樂還迎麵撞上一個人——魏紫。


    這位記憶中從來端莊優雅的夫人,四個月不見,就像被加速生命進程,頭發花白腳步虛浮地扶著牆快步走來,低著頭讓路時踉蹌一下,被常樂伸手抓住手臂扶住。


    “謝……”話剛出口,看到是常樂後,魏紫便驟然噎住,說不出了話。


    常樂垂眸望進她的眼睛,意外的,沒有看到怨恨,隻是無奈、愧疚、心痛的複雜,如花卿雲等人的目光一致。


    魏紫看似單純,實際卻最是通透。她什麽都懂,她隻是知道自己無力,乖巧就是最好的應對,所以不語、不問、不幹涉、默默接受。


    “媽!”花蘭時匆忙跑過來,看到她也愣了,下意識想笑著打招唿又接著笑容僵住。


    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陷入了更深的尷尬。


    常樂隻是確認她站穩後,淡淡地說了句:“節哀。”又對花蘭時說了句“保重”之後,便鬆開手離開。


    魏紫愣了下想再抓住她,那身影卻已經消失在原地。


    她站在原地很久,最後蹲在地上失聲痛哭,花蘭時不得不安慰著。


    常樂離開追悼會,神情無比平靜。


    花家過往因果,就此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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