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 剛剛還是晴空萬裏,現在天空陰鬱的厲害,鐵塊般的烏雲和遠遠的海岸線幾乎連接在了一起, 形成兩個色差不明顯的分界線。

    希爾拿著晶子姐姐送給她的小挎包,掂著包裝精美的點心,尤克乖巧趴伏在她的肩上。她也與它事先說好了, 一些寵物不方便出入的場所就要裝成玩具, 平時要裝成正常的小寵物不許露餡。

    過於陰暗的天空一看就有雲雨之勢, 街頭上的人匆匆離開, 往家裏趕去。

    希爾迷茫的望著這些人, 自顧自的從甜品店裏向外走去, 這裏離偵探社還是有點遠的, 而她是與江戶川亂步猜拳輸了,才不得已出來買東西。

    兩個月前希爾被一位名為夏目漱石的老先生從舊倉庫街的街頭撿走,交付給武裝偵探社代為照顧,於是就順理成章的被其社長福澤諭吉收留, 說是收留還是撫養更為恰當。

    ——雖然希爾已是十八歲的模樣, 可她就如同剛出生的稚子一般不諳世事,而那可怕的看透人心的能力讓福澤諭吉不由迴憶起十一年前與江戶川亂步的初遇。

    出於不希望希爾誤入歧途的責任感,以及是夏目老師親自委托, 最終希爾留在了偵探社, 不過並未正式加入。

    【在你真正的認識到自己是誰, 想做什麽之後,再決定你自己的去留吧。】

    福澤諭吉是這麽對希爾說的。

    說是未加入, 偵探社的社員們也從未把希爾當過外人, 善解人意又因為沒有常人所擁有的常識而顯得迷糊可愛的希爾, 被忽略年齡成為所有人眼中小妹妹般的存在。

    就算是江戶川亂步這位態度傲居、不可捉摸的名偵探, 也破天荒的同希爾成為了玩伴,自顧自擔起責任教導希爾常識(雖然在他人看來兩人半斤八兩)。

    尤克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現的,這個溫順又可愛的小家夥一出現就一頭鑽進織田作之助送於希爾的黑貓玩偶裏不出來了。

    緊接著在第二天就被【一眼就能看破真相】的江戶川亂步發現貓膩,直接點出希爾想隱瞞的事實,被趕鴨子上架的希爾遲疑一會兒還是向他與福澤諭吉坦白了。

    但是之後兩人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像是希爾隻是說了晚上想吃什麽一樣,點點頭就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去了。

    留下一頭霧水的希爾同尤克麵麵相覷。

    “啪嗒——”

    希爾抬起頭,透明的小雨滴映入她鵝黃的瞳孔裏,她被刺激的微微閉上眼睛。

    下雨了……

    希爾此刻站在大街上正準備過馬路,無措地向四周看了好一會兒,眼看雨勢越來越大,最終就近選擇一個便利店門口去躲雨。

    她從口袋裏掏出錢包,發現餘下的錢已經不夠她再買一把雨傘了……糟糕,甜點買太多了,她無奈地歎口氣。

    路上來不及迴家的人步履匆匆把公文包或者書包頂在頭上,或者早有準備的人撐著把傘優哉遊哉的在雨中漫步,一場大雨就把本就不同類的人們分成兩種鮮明的群體。

    希爾嗅了嗅不斷從裝著甜點袋子飄出來的馥鬱又熱騰騰的香甜氣息,這是亂步讓她買迴去準備一起吃的……可是他又經常說[點心一涼就不好吃了]這種話。

    想到這裏,希爾定了定神,然後將手默默伸進袋子裏。

    咳,她隻是不想讓點心變得不好吃而已,才不是想偷吃或者吃獨食呢。

    “呐,小姐是遇到困難了嗎?”清朗溫潤的男聲從希爾耳邊響起。

    正做賊心虛的希爾手下意識一抖,剛掏出的點心又掉進袋子裏。

    她很快恢複鎮定,轉過身來,剛剛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撐著傘的青年,纖細的身軀上披著一件黑色外套,白色的繃帶覆在臉上,整個人有種病態又魔魅的吸引力。

    看來是很受女性歡迎的一個人啊……引人飛蛾撲火般的危險,即便他偽裝的……

    等等……

    希爾疑惑地不住打量他。

    沒有得到迴答的青年就那樣舉著雨傘靜靜站在雨中,縱容著希爾對於初次見麵的人持續過長,而顯得不太禮貌的打量視線,啪嗒啪嗒的雨幕把兩人劃分成了兩個世界,雨傘又把他從喧囂的空間中剝離開來,形成看不見的屏障。

    希爾覺得他又不像是在偽裝,他憂鬱的望著自己,就像望著一個映在空中的幻象——或許連他自己都不自知。

    他就像放棄了所有枷鎖似的勉強著同自己交談。

    “先生是把我錯認成誰了嗎?”希爾疑惑的歪歪頭。

    希爾看著他握著傘的手微微用力,連空氣都仿佛停滯了一瞬。

    太宰治微微垂下眸子,早該想到了不是嗎……他不是那個“太宰”,就如同正在寫小說的織田作不是那個待在墳墓裏的“織田作”,理所當然麵前的少女也不是那個“希爾”,她的話利劍一般點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的事實。

    很快他又恢複了那種自然的態度,說道:“沒有哦,我知道這種曖昧不清的態度大概對你和對她都很失禮。”

    “是嘛?那就好。”希爾微微笑道,就當他說的是事實,“畢竟誰也不想被人當做另一個人的影子,甚至是當做一個本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吧?”

    “但我確確實實是存·在著的哦。”

    “……”他沉默了。

    太宰治在幾年前得知了自己所處的世界僅是所處的無數個分支中的一個“可能性”世界而已。

    在原本的世界裏自己的摯友織田作被卷入mimic事件後死亡,自己脫離港口黑手黨加入武裝偵探社……對於他最後的思念僅是一個無名墓碑同一個火柴盒而已。

    由於過早看透這個世界存在的真相,他無比清醒迅速製定下計劃,放棄了與織田作成為朋友的機會,並不斷為這個計劃拚死拚活的服務著,近乎自虐的服務著……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織田作還在寫小說的世界。

    可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就像遺憾到了一定地步必會被命運給補償這種理想到完美的童話一樣,他又獲得了另一個世界的記憶。

    其他人以及事件的發展都是如此順理成章,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個獨特的存在、虛幻到令自己不可置信的存在,盡管一切仿佛沒有攤開完全的畫卷一樣,這種記憶短暫持續到那個他的十五歲為止。

    早早的認識了織田作,早早的擁有了那種無法言喻的溫柔情緒……真是完美到讓他恐慌畏懼的不想再迴憶。

    可又如何呢?與之相對的是求而不得的事實,這美好的記憶猶如走馬觀花,當然這走馬觀花裏的那個被觀賞的風景,一直是一無所有的自己,而記憶是無情流走的。

    他苦笑著,最終無比清醒的選擇把第二個記憶當成一場虛妄夢境……畢竟執迷不悟的話他會在那個計劃完成前,早早的掉入地獄。

    然而命運仿佛把他當成一個滑稽小醜,不住的戲弄,他在兩個月前發現了一直在他眼線下的武裝偵探社接了個委托,被委托的女孩就是希爾……那個特殊的存在。

    他徹底坐不住了……即便試圖繼續把她當成幻覺、極力的去把她當成另外一個人去挑剔般尋找不同、如此這般去欺騙自己,每當想到要和她產生聯係時,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就會化作重物,將整個人壓在底下,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恐懼。

    既怕一切是虛影,又怕一切是真實。

    ……他還是坐不住了。

    撐著一把傘,借口似的說服自己出去走走……假裝偶遇卻一切在計劃之中的相見……都是膽小之人笨拙的表演的一場戲劇而已。

    與已經沸騰的內心世界相比,太宰治微微笑著,溫柔的笑著,不知是讚同希爾還是在說服自己,暗啞的重複道:“對,你是確確實實存在著的。”

    他從未如此清醒的認識到這個事實。

    希爾很滿意,聽著雨水啪嗒啪嗒混合著他好聽的音色,她轉移話題,體貼的不再去“為難”他。

    “雖然在迴去的途中下雨確實挺令人心焦的,但是命運很奇妙不是嗎?有時一旦拿走一部分,就會立刻從另一部分補償,所以我可以觀賞到雨天中與晴天中不一樣的風景和人們,還遇到了先生那麽有趣的人。”

    希爾的手又偷偷的伸到點心袋子裏,拈起一塊精致小巧的糕點,唿了唿熱氣放入嘴裏……能獨占所有點心大概也是“補償”的一種吧。

    “‘好事和壞事疊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自然,人生也是如此’很有趣對吧?”將點心咽下,她微微歪著腦袋,眼眸中有著光華流轉的蝴蝶在飛。

    “……確實很有趣……也很有道理呢。”太宰治的鳶色眸子也盛起笑意,幹枯的沼澤裏有了一點亮光。

    那是不是說——如果他之前的人生是遺憾與苦悶連連不斷的壞事的話,好事會不會從遇見麵前這個少女開始呢?

    “我是太宰治。”他這麽介紹著自己。

    “我是希爾。”她也迴應道。

    太宰治眼中,希爾變得無比真實,他不是“太宰”,希爾不是“希爾”,麵前的少女是屬於他——太宰治所存在世界的希爾。

    多麽令人受寵若驚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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