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真假


    “小趙趙,你怎地這許多日都不來看我?”


    “……”南離很無語,這要用你了就喊你小趙趙,把她得罪了就喊你小趙子,一字之差很可能就是性別之外加淨與不淨之差;也虧得媅媺是個女娃兒,若這身男裝下真是個男兒身,聽著這小趙趙不得雞皮疙瘩劈裏啪啦。


    自從新年正旦賀歲那一迴爭執之後,倆人之間不尷不尬,有些微妙不可說的感覺,一個多月了,尋常無事媅媺不來尋南離,南離也輕易不往行邸這邊來。


    “你說,你說……”媅媺一邊訴說,一邊向引著南離進來的張璞使個眼色,令之把周圍的近侍都給帶了出去,偌大的廳堂隻剩了她與南離,秀氣的藍罐兒則侍立在門口,不令外人接近。


    “我這正月過的,總是想起過去父母在時,王府的光景。”


    “那時新年正旦之後,幾乎要熱鬧一個月,到正月十五王府還要大放花燈。這如今……”


    “如今能得溫飽,不再顛沛流離就不錯了。”南離說話時已經皺眉頭了。


    “可我時時想起我娘……我那黑心肝老爹的子子女女那麽多,他哪裏顧得過來我,隻我娘最疼我,不想乙酉年大變,王府被亂兵殺入,我娘投井自盡,她看我小,心疼我,都到了井邊,硬是把我藏在了亂草裏,不想最後還是被搜了出來。”


    這些事情不是她說,南離從來不會問的,因為這年月,一個小小弱女子被擒,會是什麽場景……南離不敢想象。


    這時媅媺自己說來,南離隻是靜靜聽著,一句話也不說,但是他也知道,媅媺這麽急找他,隻怕不是為了敘家常。


    倆人都一個月不說話了,南離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小女娃兒折騰的沒招沒鬧有些丟人,媅媺覺得這貨別看生得俊,實在是個睜眼瞎、沒眼光、半太監,看著他就想起那個小蛤蟆兒,沒來由的就氣不打一處來。


    倆人相看兩生厭一個多月了,以南離對媅媺性子的了解,她這時訴苦隻怕不是短了吃穿,就是又要兵馬好去逞威風。


    自打她立起宗人府掌事宗正的名號,又在自己的小窩裏立起個東廠、西廠作威作福,別說,還真有人來投奔,除了想掛名奉國將軍、輔國中尉之類來打秋風實際不知已經分枝多少世的朱家人,就是流落的石泉王、奉舍王、華陽王等舊日蜀藩係大小王府的太監。


    一時間小朝廷似模似樣,可越是似模似樣,南離越不願意理她,她就更加生氣,更加起勁兒地折騰。


    她也折騰不出什麽花兒來,無非到難民那裏施粥換拜,前唿後擁地東門進西門出、南門進北門出地耍威風,再不就到哪個富戶豪強家中,空口白牙許些功名利祿的承諾,換得人家誠惶誠恐獻出各種貢物,有女兒的巴不得把女兒也想獻給她。


    可她再怎麽折騰畢竟也是個女的,隻能欺男不能霸女,南離也就懶得理她。


    “你知道的嗦,那時宗室女都被挑出,獻給老萬歲張獻忠,好多姐妹一起,也幸得如此,我才不曾……”


    南離依舊不說話。


    “到後來你就曉得咯,我們一路走來,真是備嚐艱辛……幸虧遇到咯你小哥……”


    說到這,南離也生感慨,不由得歎息起來:


    “唉,你呀,也是命大……”


    “可是路途這般艱辛,我們一路這麽辛苦,隻怕走著走著走不下去咯……”


    南離這才覺得今日的媅媺不同於往日,就道:


    “胡說呢,你這細妹子,怎麽這麽難得傷春悲秋起來?”


    “你都不管我咯……”說著說著媅媺竟放聲哭泣起來。


    南離心就一軟,覺得自己是有些冷漠了,就安慰她:


    “莫胡說了,再有什麽事,不是還有我在。”


    “是咯,你說過滴,有什麽事都會護著我,可是等你娶了一條條,就不會理我咯。”


    說起這個,南離也一腦門子官司,照說自己以謠破謠都見效了,媅媺也應承不再搗亂,可是楊展幾番書來信往,半個字不提婚約之事,拜托吳養瑚、費密幫著打聽,也隻言楊鎮帥並非不予,隻是希望趙總鎮當有相稱之功勳。


    後來還是通過吳養瑚幫著說話,楊展再次來書提了一句:本當屬意於東床坦腹,奈何有虞河東之吼,功業未就,汝其勉之。


    楊展自己推了個一幹二淨,再來個汝其勉之,這麽一來,南離也不好再行追問。


    此時媅媺提起,南離歎一聲道:


    “莫如此說,我不是說過,到什麽時候我都會護著你的。”


    “可是我哥到咯桂林。”


    “你哥?”


    南離還想了一下,你哥是誰?轉瞬就明白了——南離、媅媺倆人一直共同擔心的那個雷隻怕要炸在頭上了!


    “難道是朱枰樻?”


    “嗯……”媅媺含著淚花點頭,借著拭淚還在偷眼窺探著南離的表情。


    一聽這個名字,南離麵色一整幾欲便即起身,但還是穩穩地坐住沉吟片刻,才起身在廳堂來迴踱了幾步,隻踱了幾步,便停步微微皺眉,柔聲詢問媅媺:


    “真的?假的?”


    “隻怕是真的咯,據說已經襲封咯!即便是假的也是麻煩,他在桂林咯。”


    因為去年八月孔有德兵進永州,進逼武岡,在武岡挾持聖駕的劉承胤降清,皇上已經乘亂自武岡脫身,移蹕到了桂林,九月秋議後的所有諭旨都是自桂林發出。


    媅媺說的對,便是假的,也是麻煩,若是已經襲封,更隻怕根本不會是假的。


    “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是從桂林行在出來宣諭的公公,與蹇佬兒飲酒,才套出來的消息。”


    南離這就明白了,前來宣諭的朝廷欽差是位公公,專為向嘉、邛二州的楊展、趙南離宣諭而來,沿途兵馬護送,到地有鎮臣接送,但是與南離說的都是公事,盡管提起蜀藩世子在此,那太監也隻是恭恭敬敬地向南離稱道心有大明、護持宗室,並未提起任何別的。


    倒是蹇安泰看出不對頭,套出了這個消息。


    “如果這個消息屬實,那麽有兩種可能,不拘其人身份真偽,關鍵是朝廷如何認定。朝廷認定為真即真,朝廷認定為假即假。”


    南離這麽說是有依據的,如今戰亂遍地,變生流離,各地難通音訊,因之偽冒各種宮眷、官員身份者頗多,也令得南明朝廷對於官職爵賞少了許多規範。


    “早知道這般地,我就用二哥的名字好咯,其實我是親眼所見二哥被殺咯,還是我求人收的屍首去安葬。”


    “你還有個二哥?”這個事南離在西營隱隱約約聽說過,那時隻是一名小管哨,入夥又晚,因此也不關心,這時被媅媺一說,才注意起來。


    “是咯,兄長、弟弟,還有好多個呢。如今都不知還有幾個活著,流落到了何方。”


    “你的大哥麽……就是……你二哥,與你大哥年齡差的多嗎?”


    “他們同年,月份差了幾月。大哥枰樻乃是嫡出,得以冊封為世子。”


    “你二哥叫什麽?”


    “枰樞。”


    南離沉吟不語,時不時在媅媺身上打量一番,媅媺覺得這死鬼平日目不斜視今日怎麽老看奴家,就依舊持續做出哭哭啼啼甚是哀憐可憫的樣子。


    她哪知南離打量她是在想象她那不曾謀麵的兩位兄長該是什麽樣子。


    不過見南離半晌不言,她以為也是沒辦法了,就可憐兮兮地數說道:


    “你好好滴娶了一條……楊家滴小姐,好好滴過日子,以後時不時想起我一哈子,我到了地府那邊,見過父王母妃,也會祝願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好不好啊,小離離。”


    見南離不理他,還在摸著下巴踱步,就繼續拿捏出最誠懇的表情可憐巴巴地絮叨:


    “若得脫了這一劫難,我以後再不叫那個什麽一條條,你說什麽我都聽你滴,要我做什麽就做什麽,你說不許出城,我就老老實實呆在這裏。”


    “隻要有口飯吃就好咯,我再不要這要那咯。”


    “還有喔,我把什麽東廠、西廠都撤咯,不要再那麽招搖。出門去我就自己腿著……”


    南離也不理她在那胡說八道,最後終於省過神來,聽了個後半截,不由得嗬嗬一笑道:


    “不!你那兩個小廠子倒是有用,還真不必撤了。”


    南離來迴踱了幾步,看一眼媅媺,站定了微微一笑道:


    “若你是真的,他,便是假的。”


    (朱枰樞這名字作者編的,查錢海嶽先生《南明史》,隻記載蜀王一子陷於西營,先封太平公,後被殺,另一子隆武元年十二月襲封,滇敗,不知所終,此為枰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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