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平衡


    其實南離本來想大過年的不提這事,可朱媅媺又菜又愛玩,她不服她挑釁啊。


    南離來請她出來受正旦賀歲,她卻得意地問南離:


    “新的一年咯,一條條沒給你鴻雁傳書啥地。”


    南離再隱忍也耐不住她這麽放肆地挑釁,何況自己已經把事情前因後果都查明了,正是胸有成竹的關節。


    南離耐心地盯住媅媺,不緊不慢地說道:


    “已經查明,派人在邛州編排故事詆毀我,壞我自家事情的主使者是誰了?”


    “啷一個?”媅媺無辜又懵懂地瞪著好看的大眼睛,也不忽閃了。


    南離背著手在媅媺的書案前來迴踱了幾步,突然停下,再度打量媅媺的神色,帶三分陰沉又帶二分威脅緩緩地道:


    “就是你,這事你就是背後的主謀。”


    媅媺撇著小嘴哼地哂笑,嗤之以鼻:


    “好稀奇,你愛那個一條條,就愛去好咯,老娘才懶得理。”


    南離被氣得不怒反笑:


    “嗬……嗬嗬?不是你弄的?趙狗子是誰傳出去的?除非你,可沒人敢這麽叫過我。還有,我的那張腰牌,被你從籃子那裏要過去了?”


    因為蟾兒的來信詳細地描述了那張拓片,南離迴頭一問劉斕兒腰牌的去向、被誰看過,當即就明白怎麽迴事了。


    “還是你自己狗裏狗氣的,人家都這麽叫噻。還有那個破腰牌,啷個稀罕?錘子!”一身新縫製的赭黃袍、翼善冠的媅媺端坐書案之後,被南離詰問之下眼皮都不帶抬一下的。


    “這是什麽?”說話間南離啪抖出一摞紙張來。


    媅媺抻長了脖頸使勁觀瞧,看出抬頭兩個字:“供詞。”


    “供詞?誰的?”媅媺說著伸手就抓,卻被南離一把收迴,令得她撲了個空。


    “安化雨,原內江王府掌衣內監,這裏有他的手印與花押。”


    都不用再細看什麽證據供詞,一提安化雨媅媺的囂張氣勢就萎去了一半。


    “我早說過,我的私事,你不能幹涉。”


    這一下媅媺可來勁了,拾起書案的紙扇,“啪”地一敲,跟要說書似的:


    “家事,你的家事?”


    “你家在哪裏?”


    “這邛州就是你的家,我們邛州人就要管。”


    “還家事,我問你,你給楊家送的禮從哪裏出?你給楊家問名過禮的財物是哪裏出?”


    “去給你跑腿辦事的歐陽直是不是大明朝的官?拿的大明朝廷俸祿?”


    “你口口聲聲公私分明,不積財貨,不動公帑,生活簡樸,你看看你的作為,羞死個先人咯,呸!偽、君、子!”


    這一下直擊要害,把南離說得張口結舌,片刻才緩過勁兒來,隻好掰開了揉碎了講:


    “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邛雅百姓,不結好楊家,我們怎麽可能這麽快緩過勁兒來?”


    “不與嘉眉二州易換物資,怎麽渡荒?”


    “再退一萬步,若不結好楊展,不用等曹勳來,楊展就吞並我們了,人家派官派兵來,還能由著你這麽四平八穩的坐這裏。”


    “我坐啊,我能坐,內江王、富順王他們一家家不是好好的嗦?大不了我嫁人噻。”


    “你呢?你就沒了權柄,做個小兵兵。”說著比出玉蔥般小拇指反點著南離。


    “你不甘心伏低做小,就腆著臉去做楊家的女婿,好沒羞恥,連個一條條你都裝作愛得不行,還還還我不好色,還還還何以家為,還還還我戒咯,我看你是權欲熏心,你你你個寶批龍都巴不得去做贅婿!”


    “到頭來咋子說?”


    “我問你,你這還是家事?還是你的私人之事?這不會還是公事嗦?”


    又將小扇一敲書案,指著南離:


    “是你的私人事務就不要拿公帑去做麵子!”


    “你……”南離被媅媺的連串暴擊打擊得竟接不上話。


    媅媺氣焰更加囂張,指著南離的鼻子繼續質問:


    “你說,我咋子管不得?邛州的人都管得!你說過滴,民主民主,小民為主,為民做主!”


    南離被氣得語塞,隻因竟被媅媺在這裏著實捉住了痛腳。


    也怪自己隻覺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邛州的複興事業,自己又沒什麽花銷,為了節省,自然不必為自己弄個小金庫,本來誰都覺得這邛州就是他趙南離的,賦稅、財物入庫後,無論整兵還是造械自然由他分派使用,而南離自己又愛惜羽毛,潔身自好,最在意的就是這個。


    但他到底還是對於統管一方缺乏經驗,也以為自己就在邛州一手遮天了,結果這麽一來這個疏忽被她抓住,竟被她噴個公私不分,挾私弄權,他終究還是年輕臉皮薄,一時間無言以對,竟然開始在心中暗暗檢討自己的過往了。


    但語塞片刻便即寧定,想起外麵還一群文武等著呢,得趕緊擺平這丫頭,可不能在她抓住的痛腳上任她纏夾不清,轉而拿住手中供詞斥道:


    “好,便說你管得,你就這麽管,派人去造我的謠?”


    “造謠怎麽咯?我樂意,氣死你。”朱媅媺恢複本性,開始耍臭無賴。


    南離看著她肆無忌憚的樣子,再也忍耐不住,暗自一咬牙——做軍閥就該有軍閥的樣子,冷笑道:


    “你也不用氣死我,往湖廣武岡的驛路已經通了,這我就把你們送到行在去,去尋宗人府發落。”


    媅媺一聽就炸了,豐腴玲瓏的少女身軀唿地竄起,一步步逼上前指著南離的鼻子:


    “你、你、你……”


    見南離又橫著起臂肘躲避自己,就猛地把翼善冠扯下往地上一摔,刷啦扯開赭黃圓領的半幅衣襟,這一下嚇得南離步步後退:


    “你幹嘛……”


    就見媅媺“噗通”一下把自己往金磚鋪就的屋地一蹾,拍著豐腴的少女大腿就開嚎:


    “黑心肝的死鬼老爹喲,睜開眼看看,你的女兒被人欺負成什麽樣子咯!”


    “娘啊,你留我在這世上做麽子,當初你把我帶走就好咯。”


    “來,來,山高路遠,你也不必送我去武岡,就在這裏弄死我好咯……”


    “來來來,你個笑麵虎,你個偽君子,你狠,你有刀,你砍死我。”


    南離趕緊把腰刀連鞘往後腰一移,媅媺就爬上去一把拽住南離的衣襟下擺:


    “這裏有繩,你勒死我……”


    到這時節南離就納悶兒:不要說什麽世子不世子,也不要說什麽郡主不郡主,就說這位是位王府出身的宗室女,這樣子誰信?


    這裏離正堂還有一進院子,在外能聞聲窺伺的隻有近侍,可一見這局麵不可收拾,藍罐兒、紅盞兒也跟著湊趣兒,都來跪下,一起哭哭啼啼:“大帥你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一雙,就送我們陪著郡主一起上路噻……”


    “好啦好啦小姑奶奶們,我服了你們了,簡直的……”南離徹底沒轍了,隻好先服軟:


    “行了行了,我說,今日正旦賀歲,文武都在外麵等著呢……”


    “我不去咯,我也不要做麽子世子,你殺了我好咯……”


    媅媺坐地哭得抽抽噎噎、哀哀戚戚,那兩個就跟著陪綁,南離沒招了,隻好下決心展果斷,單膝跪地,向上拱手:


    “末將多有得罪,世子勿怪,今日正旦之會,勠力同心之際,不可輕忽,當以國事為重。”


    媅媺坐地嚎泣,不依不饒:


    “我造謠,該殺我頭,送我去宗人府……”


    “這事算了,本鎮再不追究。”南離幹脆果斷,徹底認慫。


    “我立東廠、西廠,要人手!”


    “給!”南離心說你愛啥廠啥廠,還能玩出花來?


    “還要銀子!”


    “給!你這銀子花的還曾短了你不成?”


    “誰再欺負蹇佬兒、小轉子,給我打斷他腿。他們去哪裏辦事,見我的腰牌就要放行。”


    “這下麵的衝突,有時你真顧不過來。”這事南離也撓頭,有時候遇上當兵的耍橫沒人攔得住。


    “我要死咯!我不活咯!”媅媺當即恢複拍大腿坐地炮。


    “好好好,全都依你。”


    “那就好,扶老子起來。”還帶著沒幹的淚花呢她就樂了,兩名侍女一看妥了趕緊過來要把主子扶起。


    這時南離才覺得不對頭,怎麽全是你的了,當即拉下臉來叫聲:


    “等等!”他皺眉頭盯著媅媺淚汪汪的大眼睛,覺得很虧,沉聲道:


    “不過有一樣,你也不許再挖坑造謠的擾我那件事。”


    “哪一件?”媅媺大勝之餘還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繼續坐地炮不起來。


    “那一……”南離眼看著如今自家再怎麽繃起臉她也不怕了,隻得無奈地打商量:


    “與楊家可不是單單為了我自己,既然你也說了,那就是公事,日後不要在這個事再添亂了好不好我的小姑奶奶世子爺。”


    “好!”媅媺被扶起身來,眼珠一轉,倒也應得甚是痛快:“你願娶誰就娶誰,我才懶得理,日裏夜裏想你哦……瓜兮兮的樣子,好稀罕麽!”


    好歹二人算是講和,媅媺抹了淚花更衣,隨南離出內堂到正堂,接受文武正旦賀歲,又以媅媺為首祭拜大行皇帝、蜀先王的牌位,南離跟著行禮,心中在不住哀歎:怎麽一個不小心就走到這步了?


    而媅媺這一把拿捏住了南離,正應了一句話: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


    媅媺讀書不多,但自出生起就在壓抑的王府中勾心鬥角間生存長大,頗擅於揣摩人心。


    她早就發現,南離冷起臉是挺嚇人,初識時看來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但久了就知其內心火熱,又憐孤恤貧,富於同情心,最要緊的她發現南離身上有著尋常武夫沒有的一股儒氣,說不好聽的就是酸腐書生氣,而且尤其在意自己在邛州軍民心目中的形象。


    外在表現就是盡管衣裝敝舊,日常不打仗時卻總是收拾得幹幹淨淨,什麽場合換什麽衣服,一絲都不亂的。


    無論在內邸近侍還是一眾邛州文武麵前,都嚴守禮節,一向四平八穩、規規矩矩,這樣人不耍賴弄他你還跟他講道理?


    講大道理你也得講的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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