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尤其牽進來楊展等人,把個樊一蘅氣得七竅生煙:


    “這……嗨,呂公,樊某之心在此,但憑君任使。”


    呂大器咳了一聲,看看周邊在場諸將,才道:“二公都有道理,我這病體不知還能支撐多久,樊公年紀也不小了,若諸將有意……左督的意思?”


    還是楊展道:“楊展本愚魯武夫,諸公在此指畫,末將自是喜不自禁,單以展觀之,嘉定窮困,達兵不時來犯,還是乾德公更耐鞍馬勞頓。二公且將養貴體,恢複非一日可蹴,勞苦還在日後。”


    這功夫曹勳恰到好處地跳了出來:


    “嘿嘿,如我說,川北總督麽,等著去保寧上任好了,川陝總督麽,複了長安,自然該去就任,是不是啊?”


    呂大器居然點了頭:


    “既如此說,重慶的恢複如今就該提上日程,雨然在此,自當籌畫恢複事宜。”


    這一下李乾德眼就直了,他想的坐擁川西,可不想去重慶碰釘子:


    “這個……哎呀……那個朱榮藩坐擁李占春、於大海諸路強兵,逗留不進……”


    還是呂大器擺了擺手,止住李乾德的嘮叨:


    “好啦,重慶那邊,……朱榮藩雖說宗室出身,畢竟也是掛了僉都禦史的銜且總督川東,你們去都不合適,還是我去吧。”


    “還要辛勞呂公。”樊一蘅再未多話,隻道聲勞苦。


    “呂公辛苦,就差華陽伯這裏發兵隨護如何。”李乾德卻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這一下正被他抓住機會而把楊展推前去討好呂大器。


    但被李乾德這麽一說,楊展卻毫無介意地向呂大器恭謹欠身稟道:


    “呂公將往時,展必點精兵強將隨護。”


    疲憊、消瘦,又頗顯老邁的的呂大器點點頭:


    “要辛苦左督了。”


    楊展叉手領命,呂大器又向樊、李二位征詢道:


    “那就雨然駐節嘉定?”


    李乾德暗自得意洋洋卻板著臉麵上不顯,樊一蘅無奈,也隻得響應:


    “自當如此,一蘅附議。”


    “老夫還是緩一緩,調治一番,不得已走一趟川東吧。畢竟已將老邁之軀許國,國難當頭,就扔在路上又如何。”


    “呂公勞苦。”


    “君帶公啊,王祥、馬應試那裏事端不斷,錢邦芑又把信追來了,還是要汝身在敘府坐鎮遵永,下川南也離不得你啊。”


    “一蘅領命。”


    俗語有雲:人老奸馬老猾。


    這三位裏最年輕的李乾德也是年過五旬,都是自萬曆年就在朝堂上折騰了幾十年的老人精了,誰不知誰怎麽迴事。


    誰有幾房妻妾,誰有老母在堂,誰有子弟在朝,互相一清二楚,他們真不太了解的,還就是川西這群丘八,因此所有的提議不得不聽取甚至借助這些兵頭的意見。


    這些兵頭不動,他們恢個毛剿個淡淡,因此呂、樊多少還顧忌臉麵,李乾德則處處在往楊展等人想的路上順,同時往外逼呂、樊二公。


    南離雖然年紀尚輕,不曾有過許多權謀爭鬥的經曆,但此時他以超然的心態,敏銳的眼光,已經看出來了,這個李乾德欺呂大器年老又身軀病弱,樊一蘅忠直卻有些迂闊,在一意攬權弄權!


    楊展、曹勳對於他的倡議持欲言還休的支持態度,無非也是不願樊一蘅在此,畢竟頭上少一個總督,就少一個婆婆,論資曆,還是李乾德好欺負。


    至於推托不得的恢剿方略,自然是李乾德西複重慶,坐守川西的方略壓力更輕,經過荒無人煙的成都去拿鐵桶般保寧城,誰知道在後麵的馬應試、王祥怎麽想的。


    議事之後,楊展再次大排筵席,這一迴的宴席不僅豐盛,還有南離不曾經的官場舊俗——這武人操辦酒宴不惟盛情,而且暢快不裝斯文——還把嘉定州的千絲閣的名伎招來,文官武將都有年輕貌美的清倌粉頭兒陪酒勸酒,一時賓主盡歡。


    這一席上最為活躍的就是李乾德,捧杯捏壺,挨著個兒的勸酒結識,南離不推不拒,豪飲放量,卻借著勸酒的機會,挨去袁韜身邊,報上姓名官職飲一杯酒,突然“砰”一把就捏住了袁韜的腕子,道一聲:“鄉黨,趙某來敘一敘鄉情。”


    袁韜不明所以,他也是一方豪雄能騎擅射武藝在身,被南離鐵鉗般捏住手腕卻掙脫不得,隻得隨南離到旁,避開眾人。


    看看周圍都在豪飲放啖,無人注意這邊,隻有幾名袁韜隨身侍衛模樣的向這邊觀望,卻懾於楊展所排護衛的氣勢,不得上前,南離鬆了袁韜的手腕,向其一抱拳道:


    “趙某忝鎮邛州,袁兄駐紮何處?。”


    “幸會幸會,袁某剛剛奉職,尚未安插汛地,全憑李撫院栽培,暫駐仁壽。”袁韜居然低聲下氣。


    “趙某有一事相詢。”南離這時早鬆了袁韜的手,恭謹有禮,哪怕要殺人禮數也不能缺,這是南離在這個時代學到第一個規矩。


    “趙總鎮盡言。”這時袁韜還向外麵自己所帶兩名欲向內闖的親信侍衛擺擺手,令他們自去。


    “南離故人,資縣鄉裏,人口多有被貴部所掠,望袁鎮帥詳察,將人口清點送還。”


    “啊?還有此事?”


    袁韜受撫後,真進了城,盡管李乾德一力擔保無虞,他還是心虛,這時麵對南離暗含兇狠的笑臉更露了怯。


    南離察言觀色,見他不敢發作,就換了一副嘴臉,把嘴角一彎,露出六七顆牙齒,溫言道:


    “你我相結,就是兄弟之事,本部子弟,也是兄弟,望兄台體諒我的難處。”


    袁韜都四十多了,南離毫不客氣地與他稱兄道弟,就是在欺生,可他不敢作色。


    “既蒙兄弟告知,袁某迴去就辦。”


    “我這裏幕客有招子,有清單,還望袁兄費心,下邊人胡鬧的事,不要傷了兩家的和氣。都是鄉黨麽,還要互相照應。”


    袁韜陝西人,個子不矮,但南離更高,居高臨下視之,卻故意吐露鄉音。


    “鄉黨鄉黨,即刻來辦。”


    那邊都在飲酒,這邊倆人已經各自派人拿出名單交接,袁韜老營在仁壽,各部到處散駐,隻能派心腹迴去即刻查點。


    南離自己掛心的事畢了,就不耐這烏煙瘴氣的酒席,正好呂大器耐不得疲累將要離席,樊一蘅也同時告罪離席,南離以相送二老為名,向楊展告退。


    這二老一走,一眾兵頭丘八,加上老不羞李乾德,歡唿暢飲,南離攙扶呂大器行出門外,還聽挨著窗邊坐的李乾德在叫嚷:


    “這荒年也好,伎館的寶貝兒添人進口可容易多了,今日燕瘦環肥,正合吾意,哈哈哈,小閨女兒,汝父原本是何功名,與老爺說來聽聽,若是罵賊而死,未始不能討個追封誥命啥子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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