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敵功夫不止在戰場上,如何瓦解敵軍才是政治工作破敵的精髓。


    放是真放,南離的俘虜政策按照後世紅色人民軍隊的標準,一點也不帶摻假的。


    但是放走之前,工作還是要做的,這也是南離的本分。


    張應興搭台,南離唱戲,已經不是第一迴,非常默契,駕輕就熟,新的總兵衙門口空場大,南離就在儀門的石階上向集結起來的千餘衛所農奴兵夫朗聲宣講:


    “各位哥老倌們!”


    “不日就放大家迴去,我來看看一眾兄弟夥!”


    “邛州的生產剛剛恢複一些,冬麥要明夏才能收,好歹也隻能為大夥每人發十個餅子,作為迴去路上的口糧。實在沒法多了,平日野菜多些,給大夥發放的少加野菜,多摻糧食、麩子。”


    “沒辦法,如今咱邛州這裏恢複生產、力行屯墾也才三個月不到,今年的收成太少了。若是大家夥明年再來,不止有糧,還能發上幾兩迴家的路費,今年麽,大家看看,我這衣服上還有補丁呢,湊合著過吧。”


    說著南離向台下的幾千人亮了亮白棉布戰袍上手肘、下擺部位的補丁。


    “說起衣裝,我們兄弟夥更是一樣的同袍兄弟,大家一樣的衣服,一樣的發式,當然就是同袍兄弟。”


    “古語: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今日正應其辭。”


    “即便有些發式、袍服不同的,那也是我們的邊地的兄弟,大家自己願意穿什麽衣服,結什麽發髻,隻要你令行禁止,服從紀律,隊伍上是不管你的。”


    “但是那些北來的達子、漢奸就不同咯,他們不止要搶我們的地,搶我們的糧,搶我們的婆娘,還要我們的子孫結他們的老鼠尾巴,穿他們的醜陋衣裝。”


    “不從他們,就要殺頭!所謂的留發不留頭。”


    “川邊的土兵兄弟夥曉得,中原,朝廷,官府,從來不要你們納蘇、聶蘇,必得與我們穿漢人一式的衣裝,還什麽不穿就殺頭,沒這個說道!”


    “為啥子?”


    “因為他們醜人多作怪,自己醜不算,還要綁著我們一起醜,否則不就都知道他們的祖宗不過都是些醜怪的蠻子。”


    下邊“哄”地就笑了起來。


    “他們自卑!他們狹隘!他們看不起自己,又嫉妒我們!”


    “糧,種出來我們要自己吃,婆娘,要留在家中帶我們自家的娃兒,衣裝、發髻,我們要留著百年之後去地下拜祖先!”


    “怎麽辦?”


    “大家不要內鬥——兄弟相拚,白白犧牲,不值得!你們迴去了吃飽喝足,養精蓄銳,兄弟一場,把力氣使到收複長安去,收複京師去,一起把達子、漢奸趕出中原!”


    “哥老倌們!是不是?”


    “是!”轟然一聲,下麵聽講的近千人倒有三四成群起響應,吼聲四起!


    “要殺達子,不要內鬥!”有劉斕兒帶著南離的親兵在旁適時地帶頭喊起號子,這一迴,響應的越來越多,沒幾遍就已經吼成一片。


    曹勳不在當場聽講,卻縮在囚禁他的衙署裏聽得清清楚楚,探頭向外望望,看押他的兵卒並不阻止,盡管在南離麵前依舊囂張不低頭,但他悄悄挪到儀門後躲起來看著這當場的熱烈氣氛,突然有些恐懼:


    “這些往昔草芥一般的衛所奴才們,一個個鞭子不趕不動彈,怎麽突然有了激昂的生氣?這往後他們還能聽自己的嗎?不會是要造反吧?這趙娃子好生煽惑人心,比妲己還要可怕!”


    曹昌虎耽於傷痛,不便行走,曹勳本來還想要不把昌虎留在這裏養傷,但見了一同軟禁的周雙橋後,從他那裏知了前因後果,以及趙娃子的種種詭詐,還有這時見到那可怕的用來蠱惑人心的種種手段,他就決心已定,抬也要把兒子抬迴去,哪怕他趙娃子在半路再設伏害己,大不了爺倆死在一處。


    他曹勳下了決心簡單,南離這邊卻生出不滿,陳登皞一聽了消息就先蹦出來到衙門來找南離了:


    “不,我說鎮帥,真放龜兒迴去嗦?”


    從嘉定州來後,南離再次申明不許屬下再稱大帥,上川南隻能有楊帥爺一個大帥,大家有楊展部將李虹龍指點,內外都稱鎮帥、總鎮而不稱大帥,陳登皞是改的最慢的,但今日也改過來了。


    南離這裏宣講過俘虜優待辦法,才得空後,剛剛見到一直日夜苦苦等他迴來的朱媅媺以及知州程羨良等人,正問起城裏城外這連日來的戰事情形,麵對“噔噔噔”跑來宣泄不滿的陳登皞,南離毫不猶豫:


    “放!”


    “一個不留?”


    “不留。”


    氣得陳登皞一跺腳:


    “哎呀!我的同袍兄弟們啊,兄弟夥不是白費了力氣?”見南離冷著臉也不理他,隻好又問:


    “人家不願意走的咋辦嗦?”


    “那就留下!”這迴南離才算鬆了口。


    這時在旁的張應興沒說什麽,朱媅媺可不幹了,掐著小腰如同一隻好鬥的小雞般質問南離:


    “格老子,你要放了曹勳?”


    不待南離應答,就爆竹般啪啪啪開罵:


    “個黑心肝老爹險些嚇死老子噻,就這麽輕輕巧巧白白放掉去嗦?”


    “你沒見他當日在城下叫陣那個囂張哦!還說要拿我去宗人府幽禁!麻麻滴!老子要彎腰求他,要打躬作揖,說盡了小話!我那死鬼的王爺老爹我都沒這般恭敬過……”


    “他有了今日,不給老……子拿來報複一番,你就要放咯!?”


    南離一聽報複什麽的,就拉長一張臉篤定地道:


    “放掉!這不算什麽,曹勳怎麽迴事,已經碰過了,再想拿他,手到擒來,這個事我有底。”看看媅媺覺得不放心又補一句:


    “你不要胡鬧。”


    媅媺知道南離淡定地冷著臉就是打定了主意,這時候這強牛再來十頭牛也拉不迴,就籲口氣無奈地問道:


    “好咯好咯你有底,可那個富順王之子咋子辦噻?”


    “你說咋子辦好?”這個事南離也不知怎辦好,可不像那些衛所兵夫他曉得怎麽擺布。


    “把他留下!要歸宗人府管製。”媅媺張牙舞爪地,分外張狂。


    “這個事還是得與之商量,聽憑自願,人家府眷還在雅州呢。咱們不能反過來落個劫奪宗室的名聲。”


    一直在旁才聽明白怎麽迴事的程羨良卻頗感寬慰,直勁表達讚同:


    “甚好甚好,趙總鎮心有朝廷,真國之純臣,朝廷之棟梁……”


    不過媅媺這麽一說,南離也覺得有些道理,人家朱家的事該歸宗人府管,宗人府在哪兒呢?湖廣武岡離得遠,這裏的媅媺加蹇佬兒可是現成的。


    盡管這樣,南離還是猶豫,覺得這些宗室的破事真是麻煩,放迴去吧雖不拿事,但曹勳就還有主心骨,可以在一眾土司武勳間耀武揚威。


    安撫了媅媺之後,南離隻好親往朱枰檙處問安相談,不想人家朱枰檙不想走了,請曹勳把在大渡河所的家眷一起送到邛州來。


    曹勳這時在南離的屋簷下,不答應也得答應,畢竟誰都看出來了,這邛州才更有前途。


    這麽一來往後曹勳失了宗室為幟,與南離再戰也隻是私鬥,再沒了任何大義名分。


    可曹勳不在乎,他此刻一心想的是迴去重整兵馬,重振旗鼓,再以堂堂之陣,與趙南離決一雌雄,然後用刀指著跪伏於地的趙南離:本鎮也饒汝一命!


    這才是男兒所為。


    宗室,去他娘滴,有他不多,沒他不少。


    再說了,這邛州倆呢,等到時候打服了趙南離,也再不聽蜀藩那個娘們唧唧的小世子聒噪,都給我齊齊拉迴雅州去,不,就在邛州坐殿監國,我曹某人效仿先祖,看誰順眼我用誰,我還不迴去了呢!


    此時曹勳的心中隻想的是如何洗雪這番挨了揍還被人羞的奇恥大辱,別的再什麽也顧不上了!


    “老爺,滑竿!”


    清晨的邛州城門外,一名親隨中軍旗牌率同幾名親兵來迎候被放出來的曹勳。


    “您甭騎馬,我們抬您。”


    因為有箭傷無法騎馬才被扶上了滑竿,待得將要離開邛州城時,看著城門口烏壓壓一片跪伏於地不敢抬頭的兵卒,曹勳終於把心放肚子裏了:


    兵還是兵,衛還是衛,老爺我畢竟還是老爺,迴去收拾人馬,再來與趙娃子決一雌雄!


    他卻不知,連那滑竿都是南離令人找來的。


    曹勳此番發兵共出動點選兵馬、親丁近三千之眾,另有衛所兵夫三千餘,南離則以城內外不足四千之眾的不及精訓的生兵,連番伏擊、突襲,兩敗來敵,還殺得曹勳父子都帶了傷。


    最後統計戰果,雅州兵傷亡近千、又逃散千餘、還有敗後竄迴雅州夾門關千餘,其餘多數則做了俘虜,而五六百無親無故鰥寡孤獨的衛所兵夫、還有二百多四處流竄從軍的精壯,在南離宣講下幹脆就不走了,畢竟入趙四爺的夥,能先混一頓飽的。


    因此這時曹勳帶迴的隻有一千頗有餘兩千嫌不足,這時的他氣鼓鼓倚坐在滑竿上,顫顫悠悠地抹了一把兩腮的連鬢胡須,前後望望就剩這麽些的殘兵敗將,雪山叢林映襯得心中既蒼涼又豪邁:


    勝敗兵家常事,家丁還在就好,那些雜魚,迴去雅州一抓一把,再號召一番老家黎州、天全的土司,還用愁兵馬?


    趙娃子,等著你曹大叔!


    艾歐比拜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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