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南離在邛州有兩件要緊事,一則要把陳登皞這一路加向成功逃去後離散的難民安置下來,二則要盡快整頓隊伍。


    難民攏一起統計後,譚紹揚報上來竟有三萬多口,眼看著秋收還有一個多月,可如今田地拋荒,怎麽渡荒是個大難之事。


    住還好說,搭茅屋,可以組織部隊帶頭,先幫老弱。


    主要還是幾萬口子的渡荒糧,這事在陳登皞一幹人說來似乎簡單,河裏撈魚、山上拔草、樹上剝皮、土裏刨根——這就是天府之國邊緣的好處。


    但這肯定不是長遠的辦法。


    這幾萬口子流民,比蝗蟲的威力可大多了,過山山空,過河河清,這時代便是不講環境保護,那仨倆月後怎辦?


    山空了河清了他趙南離做了流民頭子,領著大夥穿州過府去搶?


    這麽一來,顯得手頭兵馬的整頓倒是個容易事了,畢竟邛州城外擊破向成功已經樹立起了趙南離子龍再世、虎威將軍、一代名將的威望,一旦發令整兵,陳登皞、張應興就聞風而動。


    張應興手頭掌握的守城衛所兵好辦,四個字:汰弱留強。


    邛州城舊兵本應額一千五百,實有老弱兵丁六百……


    也不怪衛所兵破敗如此,實在邛州被艾能奇過了一遍,死走逃亡的,如今還能有這麽多不錯了。


    如果不是張應興來了之後招徠恢複,連這幾百都沒。


    又將收編的本城豪強舊家丁百餘丁查實後編入,整體汰除老弱,又留守城門、看衙門、維持治安合三百餘,實得精壯士卒還有二百餘名……


    張應興能夠掌握的核心頂用部隊,是他從滇邊一直帶出來三百備邊滇兵,盔甲不全,但善使長矛、大劍,妙的是還有三五杆放起來唬人的緬甸鳥銃,就是所謂的交槍。


    而陳登皞這邊號稱擁眾數萬,其實就是一萬多眉州流民為主加成都府難民,他自己真正能擺弄起來的隻有眉州丹棱總崗山帶出來的兩千多人,號稱“鐵勝營”,真格打敗過大西軍狄三品的。


    鐵勝營通過點選整編留出精銳選鋒一千多人,其餘挑剩下的與張應興的老弱城兵合編,由吳大個子統帶,帶同南離寶和寨本部點選來的二百士卒為核心加陳登皞、張應興選剩的老弱殘兵,依舊把守城關、看管衙門大倉加警蹕世子行邸。


    這樣整個邛州的城防警備就交給了忠厚可靠的吳大個子。


    這一部人馬雖然老弱居多,但守城同時還要在城周屯田,即便如今到了八月,還能種一季地,畢竟能種一點是一點。


    至於寶和寨帶出來的直屬人馬,本有不到四百人,這一迴得以由張翦、劉斕兒向難民中征募點選,得身強力壯、生訓後敢戰的千餘精壯。


    這年月募兵用金銀都不太管用了,隻糧食是硬通貨,好在抄了這些城中豪紳的家得了存糧,救濟難民同時正好募兵。


    好歹折騰得七八日,南離手中有了不甚精練卻已經完整的一個大營兩個小營,每一營按照營、司、哨、隊、甲的序列編成。


    一個一千四百餘人大一點的營就是以寶和寨部眾為基礎,增擴精壯的成都、眉州、邛州、雅州逃難流民而成軍,這是南離的起家本錢,必須自己親帶。


    這一營中有親軍一總,是寶和寨少年增擴難民中的孤兒少年,三百多人,韓羽為千總統帶。


    步兵兩總,張翦、劉斕兒各統一司,各自五五編成,每總五哨、每哨五隊,每隊五甲,有缺額,但不多,很快就會補齊。


    可是張應興、陳登皞各自過千和不足五百人的隊伍,暫時不能大張旗鼓的改編。


    一則擔心軍心不穩,二則這兩路人馬各自出身官、寇不同。


    雖然兩部人馬都是烏合而來,但此番點選挑出來的都是久經戰陣的老油條,各自都有一套打仗的手段。


    因著考慮到可能很快還要作戰,隻能先按照原有的刀槍器械,各自習慣的束伍編成,以備眼前應用,嗣後待邛州四方都穩定下來再行按照南離的設想改編。


    而且為了保持部隊的戰鬥力,又能保證難民的存活和後續生產,眼前把兵械整治的同時須得盡快安置難民,不能再令這三萬多人拉家帶口的遊蕩。


    這時節就體現出了歐陽直、程羨良等人的作用,南離與幾個文官商議後,就在城周就近尋荒村安置,或於荒廢的田土設置城寨、搭建茅屋,百戶一村,重新設置都、圖、裏、甲,指派裏長、甲首,重建鄉村秩序,使得老弱土寇、流散難民安土重遷,各安其業,不再流竄四方。


    至於大邑、蒲江兩縣如今都是空城,人口、錢糧百無一備,根本不可能指望有什麽產出。


    但是南離與歐陽直、張應興討論邛州格局後,還是決定先派少量兵馬進入兩縣,以招募四方流散,同時也是為的向外伸出觸角,萬一有敵來襲,自北、東兩向的通路都要經過二縣,這也是個預警。


    向南的通路是往雅州去的夾門關,此時正被出身洪雅的土寇餘飛所據,而洪雅還是被一直屢次複邛失敗的監軍道範文光據守。


    到今日終於出了寶和寨,占得邛州,趙南離麵對了一州兩縣的地界,才得以從一個小小地方勢力的角度和眼界來審視兩川局麵,而不是昔日的對山空談。再看了歐陽直、譚紹揚報上來的統計賬目,他才知自己要麵對的是一個什麽樣的攤子。


    此時的成都平原,田地幾乎全部拋荒,昔日天府之國,今日荒蕪一片,正可謂:林榛草莽,路生荊棘,虎狼結伴,出沒其間。


    可以預見,如果這種局麵持續下去,隨之而來的,將是連續多年可怕的大饑荒,繼續上演人相食的慘劇。


    成都平原往年是一年兩熟,上下川南的壩子、河穀甚至一年三熟,不管兩熟三熟,都是以稻作為核心。


    比如一年兩熟的稻麥連作,四月插秧八月收九月種麥隔年四月收,麥、稻、菜連作就是十月種麥隔年四月收,四月插秧八月收稻,八月種菜十月再收。因此不管怎麽種,都是四月插秧八月收稻。


    可如今收什麽?此時正值七月底,即便是稻麥連作的收成也還得等個把月。而且就算渡過了這一個月的饑荒,還有大片的田地拋荒當季壓根沒有收成,根本無糧可以支撐到明年四月收麥。


    眼前最缺的不僅是糧,更是種子!


    去哪裏尋糧食和種子,還是鐵腳板陳登皞提到一個出路。


    也虧得地頭蛇陳登皞詳詳細細向南離描述這眉、邛、雅、黎地麵各路土寇的來龍去脈,加上張應興的佐證參照,才令南離覺得這個出路可行,而且恐怕這已經是當下唯一可行之徑。


    眉邛雅黎地麵土寇,還有什麽土匪、亂民,也就都是俗稱的所謂“土暴子”,大股小股的遍地皆是,結寨自守的更是不計其數,山中還有苗蠻獠猓,至於被奉之為首,聲勢浩大能四處流竄騷擾城池的土暴子隻有三股。


    最強的就是剛被打跑的向成功,此獠兄弟三人,各自綽號:大螞蟥、二螞蟥、三螞蟥,起家於嘉定峨眉。


    其次起家洪雅花溪飛仙閣的餘飛,再就是如今被南離收攏的陳登皞,是在眉州丹棱總崗山起的家。


    而這三股土寇當時又都盯上了無人光顧的邛州,於是就在這裏上演了一出三國演義,


    說起來眉邛雅黎地麵最大的這三股土寇裏,真就陳登皞最倒黴。


    本來他在蒲江以東眉、邛交界總崗山一帶山區據寨依山,四方響應,又會同鄉親招募流散,據寨自守日子好好的,好死不死的聞得邛州地麵空虛,率手下精銳部眾出來撒野。


    恰恰此時駐節嘉定的楊展,向眉州、成都方向恢剿,先遣部將先擊潰嘉定峨眉的向成功,向成功打不過楊展就往西逃竄,擊敗洪雅的餘飛,又攆著餘飛雞飛狗跳地西竄。


    陳登皞離了山寨無險可守,在邛州毫無防備地被餘飛一擊潰散,隻得逃入雅州地麵,在雅州又豎大旗招徠四方逃難的難民,剛緩口氣兒,之前一直窩在雅州城中的曹勳也突然來了忠心勤勉的勁兒要剿匪,其實就是順道出城打糧,結果又攆得陳登皞呆不下去。


    等他終於知道自己也不是曹勳的對手,隻好再入邛州,這時恰恰餘飛逃亡眉、邛、雅交界的三不管地帶,也要竄往雅州方向,還奪占了夾門關,恰好堵住了剛從雅州竄出、迴頭來騷擾邛州的陳登皞的往南退路。


    於是陳登皞又想往東流竄,逃迴老巢眉州總崗山鄉下,卻又被一直想壓服他的向成功在邛州城下給纏住了。


    如果不是南離招撫陳登皞,他這麽幹靠下去隻能是自行流散敗亡或被向成功擊敗消滅掉,不管如何最終結局不會有什麽大區別。


    南離聽到這些過去不知的細處背景,不由心中暗自慶幸:虧得自己還算有眼光,選對了人,初看隻覺鐵腳板較向成功義氣,卻不知他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這麽一說南離就分析出來了,向成功有窩有糧,餘飛也有糧,但餘飛的窩子並不是他原來的老窩,夾門關那邊怎麽通洪雅的都很難說。


    至於他陳登皞本來也有糧,如今流落到邛州,若是打迴眉州,總崗山下四方共樹鐵勝的旗號,都是坐地有糧的村寨。


    便是打開夾門關,眉雅之間有三村五壩也都奉鐵腳板的號令,服其威名。


    因此這麽一算,想安撫流離百姓渡過這個荒年,還是得出去把這些土寇剿了才能找到糧,南離算來算去最後一拍桌子:先打向成功!


    南離意欲兵發眉州,追討向成功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沒別的什麽各種有利條件,隻有一條最有利:


    與向成功交過手,知他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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