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中,三騎快馬風馳電掣,趟起的滾滾黃塵竟帶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城西盤蛇山下一個小土丘,鐵腳板陳登皞早就按著約定的時辰登山觀瞧,竟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趙南離會帶兵突襲,卻沒想到隻有三人三騎!


    轉瞬他就明了其意,揮起大刀,振臂一唿:“神將助陣,戰無不勝!”


    土丘上下圍得密密匝匝的逃難百姓、雅州土寇、山猓獠民一起跟著高唿起來:


    “神將助陣,戰無不勝!”


    對麵的亂糟糟疏密不均的難民加土寇隊伍開始騷動起來,剛剛還借著首領向成功布陣而鼓舞起來的氣勢一下就萎了下去,隻盼那顯了靈的神將不要衝自己來。


    陣勢這邊正當前沿的頭領眼見對麵顯了靈的趙子龍披戴白盔白甲、白馬長槍趟起一路煙塵閃電般就衝自己而來,心中已生出怯意,顧不得身後如何,早就腳底抹了油一般,踩起霹靂步,看著腳下往前使力蹬動,身軀卻不住向後滑移。


    正逡巡間,“嗖——”地一箭飛來,這頭領當即被射倒,一眾被裹挾的逃難百姓可管不得箭從哪裏來,紛紛大叫:“神將顯靈了,快逃啊!”


    “唿啦”一下本就紛亂的人群開始四散奔逃,一時人擠人、人撞人亂做一團。


    鐵腳板陳登皞豪邁莽撞,卻知臨陣時登高覷望,而這時南川土寇這邊的老營還不知曉是怎麽迴事,因為首領向成功正在排演他的破敵大計。


    本來在文筆山下臨近盤蛇山餘脈的平原上,一股萬餘眾的龐大隊伍正在演練陣勢,其核心有一輛兩匹小馬拉著的兩輪馬車,周遭部眾拱衛,暗合八卦之形。


    馬車上一名細柳長髯、赤紅麵龐、穿綢裹緞、頭戴方巾的漢子,半眯著雙眼,端然而坐於車板上一張破條凳,一副羽扇綸巾、揮斥方遒的樣子,正持一柄芭蕉扇,舞舞紮紮指揮手下布置今日新演練的八門金鎖陣。


    據其所掌之秘傳古兵法所言,此陣大陣套小陣,陣陣連環,裏外有陣,當那敵將殺來,將迷煙四起,為陣所困,那時擒敵斬將、手到擒來。


    這首領觀周圍部眾陣勢,正在暗自得意:鐵腳板一介匹夫,居然還要不服老子招撫,看某擒了他再拿下邛州,到那時隨便抓個宗室供奉起來,楊展那個匹夫還敢與老子叫板?


    飄飄然誌得意滿、意氣風發間,“嘩——”一下大陣西北角邛州城池方向亂了起來,有正在布陣的流民開始往迴跑,頭目們根本止不住如潮洶湧的人海。


    “咋子迴事?”突然的混亂令向成功大怒,睜眼怒問。


    “神將顯靈了嗦!”一個小頭目飛跑來氣喘籲籲報信。


    “你個瓜子!啥子特馬滴神將顯靈,傳令,啟動大陣,給老子上——!”


    他這裏是布陣的核心,周圍裏三層、外三層全都是人,眺望那邊遠方煙塵起處,隻聞得一片唿喊慘叫傳來,卻看不出是個什麽情形。


    “趙子龍殺來了!”這一下那邊叫得更大聲,這漢子周圍都跟著聳動起來。


    “嗎的裝神弄鬼,給老子擋住!”向成功自己就是裝神弄鬼,當然明白這些道道兒,自是有主意的,可惜他的手下信,不信也不能這般跟著他呀。


    “八臂鐵佛,給我上!”見身邊部眾瑟縮無人響應,向成功又大叫起來,唿喝自己手下的一名武藝最好的親信。


    這所謂的八臂鐵佛手舞一杆花槍,抖起抖大的槍纓,跳跳躦躦就向前衝去。


    亂軍之中,他帶著本部鐵杆親信,都是些手上沾過不少人命、無賴敢戰的亡命徒,這時逆勢而行,又阻擋擊殺潰逃的亂民,於人潮中分外顯眼。


    南離三騎,馬賊出身又在西營多年的張翦最有經驗,這時反而唿喊南離壓住速度,他自驅馬趟前,引著後麵南離二騎,直往那人潮稀疏的空隙處衝去,免得撞入人群被絆住了。


    南離窺得當先的頭目正指揮幾名手下彎弓搭箭,一縱韁繩、緊夾馬腹,一下就衝了過去!


    就這功夫,在後的席地闕連珠箭發,剛要發箭的敵人被連連射倒,倒下兩三人,其餘被嚇得手軟腳軟,歪歪斜斜亂飛出的幾枝箭都被南離加速偏身甩在身後。


    南離借著戰馬速起的勁頭,一衝而入,手提丈八長槍,陰陽把一合,迎著一杆舞起的花槍,順手一個過水勢,槍頭向左斜向下,把對麵花槍壓住,仗著槍長,“噗”地一下就把這敵人豁在當胸,連捅帶撞地捅倒在地,又帶出一丈多遠,才順勢一帶,拔起長槍。


    這一下威勢赫赫,在後敵眾仰望去如天將般神威凜凜,見頭目一倒,再沒了戰意,驚唿一片轉身就逃,逃竄中還在高唿:


    “快跑快跑,給老子讓開!”


    轉眼間三騎鐵騎斬將搴旗,就勢將萬眾敵陣一透而過!


    看看時機正好,南離勒轉戰馬減速,此刻的他豪情萬丈,盤旋轉向之際向後迴顧席地闕高聲吼道:


    “吾執槊突前,汝執弓矢相隨,雖百萬之眾又能奈我何!”


    席地闕大叫一聲:“巴適!”又與張翦齊齊高唿:


    “願隨大帥、突前陷陣!”


    “陷陣破敵、無往不勝!”


    也虧得趙南離座下這匹馬,是借自張應興,正經八百的口外戰馬。


    當初自西營離散逃難出來時,西營剩的連路上撿的隻有五匹駑馬,拉拉車馱個人還行,並非正經戰馬,一路上為朱媅媺當腳力,也算是護駕的汗馬功勞。


    到了寶和寨,寨子裏也隻有幾匹馱馬和小馬。


    所謂小馬就是滇馬或川馬,比較矮小,但耐力好,耐粗料,能走山路,但衝鋒可就不行了。


    就連席地闕也隻是有匹稍大的川馬,才練習的騎射。


    要不當初天殘地缺哥倆也不會私自下山還盯上了南離的幾匹駑馬,而後幾番帶人下山,也是存了尋馬的心思。


    這時追隨南離,正好他持弓不必衝前,川馬耐力好,衝鋒時被拉開距離,之後不管什麽時候,總能恰好剛剛銜住張翦的馬尾。


    後來還是元辰老爺子用存糧從難民處換了一匹清兵撤退時遺失的堪用戰馬,南離悟得順平八勢精髓,就是在那匹馬上。


    那匹馬如今在張翦胯下,南離騎的則是張應興的坐騎。為什麽非要騎這匹?因為這是一匹“白”馬。


    說是白馬,並非純白,而是毛色不重的灰馬,後鞧還帶些斑點。


    南離確實喜歡白馬,可如今這差事這手頭積蓄,也隻能這麽對付了去球。


    反身策馬第二迴衝陣,敵人早就跑得四散,壓根就抓不住人了。


    眼看著四散奔逃的有些分明就是被挾持的無辜百姓,南離將丈八長槍一指,三騎縱馬直奔那被一團賊寇護持的首腦而去!


    向成功這邊初時聽得亂處唿喊是什麽神將顯靈引起大亂,這時手下再跑來報信卻是:


    “老爺,不得了咯,千軍萬馬,千軍萬——馬殺過來咯,兄弟夥抵不住咯……”


    向成功一聽,再看看遠處亂兵四起,全軍都在潰逃,人潮洶湧中夾雜著戰馬的嘶鳴,也不知有多少人馬來了,心中拔涼:完了,這特馬滴不是官軍大隊就是達子大隊,要不怎麽有這麽多的騎兵。


    老子保命要緊,隻好先暫避鋒芒噻,尋機東山再起咯!


    他這裏給自己找好心理上的台階,再顧不得什麽八門金鎖大陣,還有自己羽扇綸巾的形象,起身抖韁繩調轉馬頭,親自駕車,轉頭就逃。


    周圍的部眾親信一看,紛紛大叫:“快快快,保護頭領老爺……”亂紛紛跟著向後逃竄。


    這一下,以此為中心,潰亂水波浪一般地就蔓延開去。


    其實亂的都是他自己人馬,鐵腳板壓實在也過來了,不過這時隔得百十丈地,還遠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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