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州城池周一千四百丈,三千七百垛,本應有額兵三千五百,如今實有隨鎮滇兵三百,本州老弱九百,至於這些,都是我逼著城中富戶出糧而募來的壯丁登埤,如此北關、東關才得一人一垛,南關、西關方能二人一垛。”


    對於城池攻守,南離並無更多經驗,沒覺出什麽,麵色不動,張應興卻歎一聲:“一垛不得五人、三人,何得堅城?”


    南離不言,望望西南遠方天際線處巍峨的雪山,蒼茫的原野,又收迴目光看看城頭破爛的戰棚。


    眼見有些壯丁還在修補,見張應興帶人走過,木然地停了活計,膽大的把疲憊的眼神隨著南離一行打轉,膽小的瑟縮閃避。


    山河壯麗,大地蒼茫,叵耐人間滿目瘡痍,南離禁不住感慨萬端,歎一聲問道:“沒得替換?”


    張應興也歎一聲:“哪裏還有人來?”


    “這下起雨來人可扛不住。”


    “參戎說的是。”


    這時的張應興麵有愧色,本來參將、都司都無定品,不細論官職、勳弦、世職分不清誰高誰低,通常參將有的掛將軍印且分守一方,都司自然低一檔,但南離謙恭,都是平見的禮,這時的張都司卻不自覺地尷尬,直令自己都自覺矮了一分。


    “老爺,我上城九日了,閨女能得還家嗎?”一名瘦弱的老者自破爛的戰棚奔出兩步踉蹌跪倒當麵,後麵又跟出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也跟著跪地。


    “怎麽迴事?”南離停步問道。


    張應興仰天長歎:“唉,與富戶典兒女換糧,惟求一飽,才得了糧又再被抽丁登埤。難民都是如此求活啊!不出力怎得城內棲身……”


    就在這時又衝過來兩名紅光滿麵的壯漢,揮起鞭子沒頭沒腦地就抽打,在後還有一個頭目模樣的衝趙南離與張應興這裏打個躬連連作揖:


    “驚擾了二位官爺,實屬刁民不敬,咱主家後必有報,還請二位官爺見諒、見諒!”


    “不可毆打,這還是在城的百姓……”


    張應興這裏急忙喝止,就在這惡棍鞭撻、頭目不停致歉間,南離停步,看一眼被鞭得抱頭跪俯於地哭泣的老者,卻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也不管張應興還在嗬斥勸導,就似乎不曾理會得般地掠身就過,大步前行間眼望遠方卻已暗含殺氣。


    再往前去,不斷有登城的難民跪地,求懇張應興,都是些求糧、求衣、尋兒女的事,張應興隻能無奈地一一好言安撫。


    轉到南門,南離望見了南麵遠處山影巍峨的天際線下那一片灰螞蟻蠕動般的景象,張應興指點正螞蟻搬家之處背後的山巒:


    “文筆山,那裏就是南川土寇向成功紮營所在。他不敢在楊老爺的地盤上鬧,就剽掠到這裏。”


    又向西指點:


    “西關外盤蛇山那裏為雅州土寇鐵腳板陳登皞所占據。”


    登上南關城樓,南離臨高遠眺,遠近、左右來迴掃視一晌,待覺已把地勢、敵情都盡入胸中,又望望城下裏許外一股出營土寇亂糟糟的陣勢,吐一口長氣,雲淡風輕地似不經意間問了張應興一句:


    “如今城中所存都是些什麽人?”


    “四鄉進城避難的鄉紳、本城未逃的富戶,還有些無處投奔的本州小戶,再多就是逃難的窮苦百姓,成都府的最多。”


    “還有富戶?西營來時他們在哪裏?”


    “也在這裏,四麵打糧籌款、結寨抗賊都是他們。”


    “離了他們轉不得?”


    “真個轉不得。便是達子來了,若想城固,也得倚靠爾等。”


    “嗬嗬,達子來了,隻怕他們更親吧?”


    “這個……”張應興無法迴答,因為他知道,當初被土暴子打跑的清委知州,其實就是他們之中某一個通信聯絡的——人還沒到,已經搭好了關係,就等你們滾蛋了。


    南離不得要領,隻好又問:


    “這城頭的壯丁都是他們這些鄉紳、富戶募集?”


    “主要是本城的鹽商富戶,本城衛兵都守在西、南二關,這裏多是靠鹽商自養的壯丁,程老爺又募集難民守垛。”


    “工食哪個出?”


    “是程老爺向鹽商大戶借貸,”


    “要還麽?抵稅?”才問出口南離已就自悟:不還還能抵稅,這州城隻怕鹽商比老爺說話還管用。


    “沒得收也沒得抵,如今能供了吏員雜役的工食已經很好了,我屬下的滇兵本部、衛城兵都是自謀生理。”


    “那時西賊退去,複城之日隻怕也是這些豪強率壯丁在前吧?”


    “非也,還是某率兵入城,豪強家丁隻是隨撫,也為的收複家園規複產業。”


    南離暗罵這不特麽就是還鄉團嗎?忍不住帶了三分揶揄問他:“那你這是為誰守城呢?”


    這一問把張應興問的一愣:是啊,我是在為誰張羅守城呢?


    本來在他的心目中他是本州武官,又諳熟城池攻守,守衛本州乃天經地義,職司所在,這時被南離一問,這念頭一動頭腦就是一懵。


    南離冷笑一聲,手扶沒了窗扇的城樓窗欞,歎道:


    “難民不過一條命而已,城破了大不了跟著土寇去別處,富戶老爺們可吃不得被搶掠的虧。”


    南離這句話把張應興說的又是一懵:不對啊,守土盡責這是我的本份,我也是在保護這些逃難的難民啊!?


    不過確實是啊,這時麵對土暴子,那些豪強不過是生怕被奪了城搭上好不容易從張獻忠手裏奪迴的身家。


    那些土暴子可不是西營還有將官節製,更不是大清也有鄉紳為官。


    不等他思量難明,南離又問:


    “城中倉廩可有存糧?”


    張應興被連番追問下終於緩緩神,老實答道:“存糧不多,若閉了城米麥麩皮可供全城一旬之需。”


    “耗光怎辦?”


    “無法可想。”張應興很幹脆地一晃腦袋,南離被他一晃這才覺到你這明盔亮甲比我可像樣多了。


    這時的南離一身戎裝,從寶和寨出來是把元辰老爺子的一襲舊紅袍改做武服,紮了席知禮的大帶,媅媺身邊宮女紅盞兒給縫的皮裏子抱肚。


    雖沒得盔鎧,但南離細腰乍膀、身形高大健朗,天然的威武中又透三分儒雅,一身戎服更添幾分儒將風采,因此換了裝不隻元、席二位老爺子讚賞,連媅媺望著都直吞口水。


    因此張應興頂盔摜甲麵對南離時反倒如偏裨與勳鎮一般,但說到這裏誰還顧得比量衣裝打扮,不隻張應興,連同南離也是,說到這時倆人都再說不出話來了。


    無法可想下話就沒法說了,再說吃什麽?吃人!?


    就在無奈的張應興、頭痛感慨的趙南離二人正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的時刻,遠處一棒鑼聲響起,又雜著許多人唿喝喊殺聲。


    南離一凜,急問張應興:“土寇攻城了?”


    張應興卻不急,反無奈地搖頭笑笑:“不是攻城,是兩夥土寇每日約戰廝鬥,已經連續好幾日了,每日日暮時分上演,參戎且隨某來觀瞧。”


    張應興引著南離直趕到西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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