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他們在這兒


    夜色下,聚緣樓後巷。


    沿著這條巷道往左,屋子擠擠挨挨,約莫五十丈外,是一家不大的勾欄。


    裏麵的姑娘姿色平平,落到這條後巷內做生意,自比不過青樓內的貌美姑娘。


    此時,一名濃妝老婦依在門口,掛上了謝客的木牌。


    她迴到院內,正房、偏房內,共十四姑娘,無不噤若寒蟬。


    “今晚不用你們受累,還不去歇息。”


    濃妝老婦向姑娘們敷衍一句,來到了廚屋門前。


    屋內,一華服、一道袍,兩名壯年男子盤坐在內。


    “蕭爺,還有這位真人,二位大可放心,今夜保管不會有人來打擾。”濃妝老婦滿臉諂笑,一隻手攤在身前,搖了又搖。


    “拿了錢,滾遠些。”華服男子名為蕭黎,他神色嫌惡地拋出一袋銀子。


    “蕭爺客氣了,老媼這就滾。”


    濃妝老婦接過錢袋,笑得老臉都皺成了一團,一歪一扭地走向了正屋。


    見老太婆走遠了些,這位蕭家二境圓滿道修,側目向身旁的木真人。


    “木兄,如何了?”


    “貧道的邪物克製複眼,再等上半個時辰,必能廢去他的複眼,到時候再出手不遲。”木真人麵容枯槁如樹皮,開口間語氣篤定。


    “還要等半個時辰?依我看來大可不必,他那五名同夥正好外出,裏麵加起來就三人,不如趁早下手。”


    蕭黎眼神中煞氣騰騰,那人白日殺他蕭家六人,其中就包括一名嫡係族人。


    族內死幾個人不打緊,關鍵是對方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無異於打他蕭家的臉。


    不叫那一行人死無全屍,他蕭家日後顏麵何存!


    “蕭兄,稍安勿……”


    木真人神色平靜,嘴裏的話陡然一頓,目光轉向屋外。


    正屋門前,方才還在清點銀子的老婦,眼下倒在了地上,口裏白沫子直冒。


    幾間偏方內,燈盞還亮著,可原本立著的身影也全倒了下去。


    “上頭有東西。”蕭黎指向漆黑一片的院子上空。


    說著,二人袖中各自落出一張黃符,符紙自行燃起。


    二人的視線穿過夜色,看到了許多微不可查的小黑點。


    不止是他們院子,附近一帶皆是黑點,細看之下不正是蠱蟲。


    蠱蟲所過之處,有迷蒙霧氣散開,而霧氣中飛灑著某種磷粉。


    “莫非木兄你的邪物沒藏好,被那人察覺了。”


    “可能隻是放出蠱蟲在試探,莫要自亂。”


    眼看著迷蒙霧氣緩緩下沉,木真人不慌不忙,雙手捏決。


    “咯吱、咯吱……”屋外本以枯萎的幾株雜木,枝幹上生枝長葉,眨眼間拔高半丈。


    茂密的枝葉伸展,轉眼遮掩廚屋的屋門和窗子。


    可他不施法還無甚,這一施法,半空中的蠱蟲當空撲下。


    “嗡嗡……”


    一隻隻黑黝黝的蠱蟲落下,如數百顆小石子砸過來,竟在枝幹上撞出“嘭、嘭”之聲。


    數百隻蠱蟲落下,迷蒙霧氣也愈發濃鬱。


    屋內的二人眉頭齊皺,皆感覺胸口有些憋悶,不用想定是中毒了。


    “何必如此麻煩。”蕭黎麵色一寒,衣袍下驟然響起嬰孩的尖叫之聲。


    一巴掌大的黑色嬰童自其袖中甩出,張嘴一噴,色澤汙黑的真火噴湧而出。


    “蓬蓬……”


    枝葉、磷粉被焚燒一空,數百隻蠱蟲也被真火卷住,就要被活活煉成飛灰。


    木真人見此,非但沒有半點喜色,反而搖頭歎道:“蕭兄魯莽了,蠱蟲一死,蠱師會有所感應。”


    似是為了印證他的話,院外對麵的屋頂上,很快多出一道女子身影。


    廚屋內的兩人看去時,見那女子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邊腦子,在朝他們這邊窺視。


    蕭黎當然知曉會引來蠱蟲背後的蠱師,不過並不如何在意。


    “是與那人同行的蠱師,來了就別走了。”冷哼一聲,蕭黎的身形消失在廚屋內。


    當他出現在院內時,黑色嬰童飛空而去,直取對麵屋頂上的女子。


    那女蠱師不驚反喜,散開一陣青色毒霧後,藏身其中。


    隨即,女子的聲音在夜色下傳開,聽上去頗為歡快。


    “大當家的,我找到了,他們在這兒。”


    聽到那女蠱師在喊人,木真人長身而起,打算聯手蕭黎盡快解決掉此女。


    他還沒跨過門檻,麵色卻陡然劇變。


    “我的法器被毀,邪物在被煉化?”


    感應之中,他留在法器內的陣紋接連被毀,而留在邪物眼瞳內的符紙也在毀去。


    “我施展邪物且需慎之又慎,他竟直接煉邪物,難得……蕭兄,那人已被邪物汙染,當心他的邪物。”


    話音才落下,相隔五十丈外,斜對麵的聚緣樓,三樓的某處,外牆轟然崩塌一大塊。


    “隆隆……”破碎的磚塊砸落地麵。


    木真人以眼看去,正好捕捉到這一幕,耳邊便清晰聽到了動靜。


    但不遠處的蕭黎,視線緊盯著那名女蠱師,則沒能聽到碎磚砸落的巨響,甚至連背後木真人的話也沒聽到。


    不止是蕭黎,偌大一條街區範圍內,生人盡皆“耳濁”。


    “果真是邪物,此人已被邪物附體。”


    木真人的視線之中,那破開的牆壁前,一身著黑色骨甲的身影出現。


    黑色骨甲胸口處,凸顯出一張老僧麵孔,其嘴裏正大嚼著一顆眼球,正是他辛苦得來的邪物。


    下一眼,黑甲身影躍出樓體,落在擠擠挨挨的屋頂上。


    “轟、轟轟……”身形狂奔而過,屋頂上多出一個個大洞。


    院內,蕭黎身軀陡然一震,驚覺自己似乎缺失了聽覺。


    單說聽覺被廢又不對,在他不迴頭看去時,身後動靜全無,且如陷入混沌。


    轉過腦袋,當他發現屋頂上狂奔而來的少年人時,耳邊才響起轟隆之聲。


    眼角餘光觸及身後的木真人,對方的話音才落入耳中。


    “蕭兄,他要過來了,我們聯手除掉他。”


    “來得正好,早該動手了。”蕭黎麵露冷笑。


    又是接連三個嬰童飛出袖口,與那黑色嬰童體型相仿,但色澤不一,這三者一黃、一青、一藍。


    而在屋頂上追殺女蠱師的黑色嬰童,也在此時飛迴。


    四個嬰童聚在一起時,齊齊口吐真火,四色火焰轉動間,火浪呈陣勢覆蓋而去。


    以他兩儀境圓滿的境界,二境真火已修到了圓滿,火勢之大,去勢之猛,一卷就將那人裹在了火浪中心。


    “何須聯手,此人不過如此。”蕭黎臉色放鬆了不少。


    前去報信之人將此子說得如何厲害,說什麽二境在其手裏照麵即死,簡直胡說八道。


    以他的眼力來看,這小輩就是個兼走了佛門路子的蠱師,也不見對方的複眼蠱術施展出來,想來是受了木真人的邪物影響,還未恢複。


    他兩儀境圓滿,擅禦火之術,能借法器成四象陣,以真火代替玄火,如三境道修那般施展四象火陣。


    莫說是蠱師的體魄,即便是有佛力加持的二境後期佛修,也得被活活燒成焦炭。


    木真人對生機極為敏感,感應過後,沉聲道:“他還沒死。”


    警惕之下,十餘隻符文遍布的木錐脫離衣袍,在其周身浮動。


    “嗯?”蕭黎聞言眼神一凝。


    等他細看時,卷動的四色火浪,火勢竟在轉小,似是被吸扯走了一樣。


    緊接著,四色火浪暗淡,被洶湧的赤紅佛火覆蓋。


    柳風裹挾佛火,落在院牆上,冷笑道:“火勢尚可,能為我的異蠱送些養料,隻可惜太慢。”


    異蠱“食火”蛻變為二品後,可吞火,以火為養料。


    經食火蠱術削弱後的真火,又有佛火抵擋,餘下火勢帶給他的灼熱之感,還不如大日之精入體。


    “你兩儀境圓滿,修什麽不好,偏要修禦火之術。”黑色骨甲上,老僧麵孔陰聲怪笑。


    木真人注視少年人周身赤色占據大半的佛火,倏然想到了什麽,神色大變。


    “是大日佛火!伱與紅蓮寺那幫生食妖物的瘋和尚有何幹係?”


    “什麽紅蓮寺,你們兩個道士連血祭的價值都無,給我死。”


    柳風左臂上白蓮印記浮現微光,一具佛骨傀儡憑空現身,骨身瑩白如玉,脊骨處自上而下嵌著十二枚金色蓮子。


    佛骨傀儡帶起一抹白色殘影,直奔木真人。


    而柳風腳下院牆崩塌,暴掠向蕭黎,不待接近,拖動著疊影的無生印法先行橫推而去。


    “不好,快走。”


    木真人隻來得及驚叫一聲,身子一矮,貼地時身軀如化作樹影,飛快移向院外。


    原本用來取那少年人性命的十二隻木錐,此刻隻能用來拖延。


    木錐成陣,散開十二股青輝,仿佛化作了十二株巨木,掀起沉重的唿嘯之音,撞向閃來的白影。


    “哢嚓、哢嚓……”


    蕭黎隻聽到裂響聲不斷,而他的老兄弟木真人,已不見蹤影。


    無暇分心多看,氣息霸烈的佛印壓來,蕭黎腳踝上的符紙燃起,兩團旋風推動之下,閃身遠避。


    “轟隆……”印法推過,一截院牆被整個打崩。


    氣浪洶湧,夾帶著絲絲縷縷佛力,炙熱如火。


    不止是佛火強出其他佛修,連佛門印法也如此霸烈,完全不像是年輕僧人該有的修為。


    蕭黎不禁懷疑,眼前的少年人已修到了二佛根圓滿。


    眼見那三境白骨傀儡追殺而去,木真人生死不知,他自己居然連一個小輩也拿之不下,禦火之術還被對方克製,哪裏還敢逗留。


    “嗚哇……”啼哭聲驟起。


    四個被煉為法器的嬰兒,一個接著一個飛撲到蕭黎背上。


    當嬰孩炸裂為血霧之時,蕭黎整個人化作裹挾血光,一閃而逝。


    “這些修到二境圓滿的道士,逃命手段還真不少。”


    柳風嘴角扯起冷笑,視線鎖定那道遁走的血光。


    他在原地稍等,不過六息,身側白影一晃而至,佛骨傀儡迴來時,手上多出了兩截殘屍。


    除掉一名兩儀境圓滿,一枚金蓮子才徹底散去,算是劃算的好買賣。


    在殘屍身上下摸索一番,柳風得到兩袋丹藥,將之收入蒼陀廟內後,他這才追向那道遠遁而去的血光。


    柳風一走,院內隨之死寂一片。


    對麵的屋頂上,毒霧彌漫,孔慧探頭探腦一陣,壯著膽子落入院內。


    她先是撿起地上被打碎的木錐法器,又湊到殘屍跟前,上去再一番摸屍。


    “都是好東西,當家的不會過日子,便宜我了。”孔慧摸出兩麵黑色小盾,又摸出一截似枯枝的補藥,最後幹脆將屍身上的道袍也給扒了下來。


    她沒看錯的話,這件道袍也是護身法器。


    費些工夫去倒騰倒騰,這些法器能為她換取不少入品蟲藥,拿來養蠱豈不美哉。


    如此好事再多來上幾次,叫她多撿幾次便宜,估摸著都足夠她換取二品異蠱蛻皮一次的蟲藥了。


    而如孔慧這般精打細算,徐徐養蠱的蠱師,才是眾多蠱師普遍的修行方式。


    尋常蠱師為了異蠱蛻皮一次,需積攢養蠱之用的養料,費時又費力。


    而如柳風那般不是闖險惡之地,就是殺其他蠱師養蠱,且還能活到現在的狂人,實在少之又少。


    府城內,叢立的樓閣間,血光裹挾旋風,在夜色下一次次劃空而起。


    察覺那道血色身影之人,其實大有人在,且不乏二境圓滿。


    然而這些人無論是官府勢力,還是城內野修,亦或各家修士,俱是冷眼旁觀,無一插手。


    此時,一家名為“尋芳樓”的青樓內。


    二樓的某間客房窗前,一精赤著上身的濃眉壯漢抬眼看去,目送那道血光自對麵屋頂飛掠而過。


    他一手摟過身旁的花魁小娘子,裝模作樣地歎息道:“蕭兄一死,他蕭家的老對頭必會趁機下手,蕭家要垮了。”


    “你們二個,還不快迴去安排,明日又有一批好貨要到大獄。”


    “是,寇大人。”房內兩名軍士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這濃眉壯漢正是白日裏那位司斬刑的錦衣武將,直到一逃一追兩道身影遠去,他才收迴目光。


    “此子實力不俗,又是初到南山府的外鄉人,兩日後清理那幫蛇妖,倒是可拉他入夥。”


    打定主意後,這位寇大人一把橫抱起小美人,也不關窗,怪笑著走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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