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淵渟可能是一個聰明人,也可能是一個傻瓜。


    他至少告訴了自己十遍眼前的不過是幻覺。


    但他的眼睛卻一直在辯解,那座雪山就佇立在眼前。


    他的腦袋說服不了眼睛。


    就像他的眼睛說服不了他的腦袋一樣。


    張易妨看著白淵渟癡癡的樣子感到好笑。


    “你看那幾隻飛來飛去的大鳥,一直就在天上胡亂的飛,為什麽不落下歇一會呢?”


    一語成讖。


    所有的金雕同時從白淵渟的眼睛之中筆直落下。


    那麽寒水為什麽會是在天上之上呢?


    “為什麽不能?”張易妨劃著小舟。“你可以想象成有一個大碗。”


    “碗裏麵盛著香噴噴的米飯?”


    張易妨咽了下了一口唾沫。


    “你可以再想一想你去過的最高的山。”


    “我想到了,是武當山。”


    “然後你就在武當山的山頂上放一碗水。”


    “那麽這一碗水就會比所有的山都高。”


    “那座山你就當作是天山,此時此刻我們正在一碗水的最上方飄著。”


    除了湖水和幻象之外,整個世界隻留下了一片霧白。


    看不見月亮,也沒有太陽,隻有永恆不變的微光燃亮在天下四方。


    白淵渟再沒有說話,所以張易妨再沒有解答,隻有湖水潺潺和身後已經凝結的霜。


    “我們馬上就到湖邊了。”


    “什麽意思?”


    “我們馬上就到碗邊了。”


    “我們怎麽辦?”


    湖麵的邊緣漸漸映入眼簾,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但湖麵上的冰與水卻不會流下,就在邊緣處靜止懸掛。


    “然後我們就要跳下去了。”


    ……


    很冷。


    落地之後很冷。


    在脫離了活下去的興奮之後,兩個人都感到了寒冷。


    天色急轉直下,湖麵之上濃厚的霧白在此刻變成了寂靜的漆黑,張易妨的羊皮袋子也因此開始發光。


    雪山上木頭很少,幹草更少。


    但在擔心火焰熄滅之前,白淵渟更應該擔心該如何點燃它。


    “你是如何做到的。”白淵渟在問。


    “我的寶貝是防水的。”張易妨收起了火折子。


    “可你之前說羊皮袋子裏隻有一頂羊皮帽子。”


    羊皮帽子早已經不在張易妨的頭上。


    “但我沒說我隻帶了羊皮袋子。”


    天山上沒有什麽可以吃的,即使是有他們也無法在夜裏找到。


    衣服正在麵對著火,羊皮袋子正發著光。


    “看來你這次的收獲不菲。”


    白淵渟再也不能裝作看不見。


    張易妨沒有解釋,而是將袋子散開,展示著裏麵的各種寶石珍珠。


    “但是為這些塵世之物搭上了性命也不值當。”


    張易妨把玩著一顆珍珠,不屑一顧。


    “是不值得。”


    現在這裏隻有兩個人活著,顯然白淵渟應該順著張易妨的話來說較為妥當。


    但立刻令白淵渟意想不到的是張易妨竟然將珍珠捏碎,撒向空中飄揚。


    讓這一程變為徒勞一場。


    “即使是再小的珍珠,也比粉末要好。”


    白淵渟覺得自己很難再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繼續圓場。


    張易妨細小的眼睛盯在白淵渟身上,他的喉嚨在發笑。


    “你這麽聰明,那麽你一定知道我這一趟的目的了。”


    沒有誰會對誰真的忠誠,但白淵渟就是要當著他的麵裝瘋賣傻。


    “一定是熊乾讓你保護我。”


    張易妨覺得無趣,選擇直接明說。


    “他隻是讓我找到冰脈,然後取出冰魄。”


    “什麽是冰魄?”


    “你都吃過,你還問我?”


    做賊之人情報一定要夠多。


    “看來你得手了。”


    “可以這麽說。”張易妨自己在盤算著。“現在你應該知道為什麽我要提前弄死韓穆了。”


    “因為他太重了,他的鐵錘也太重了。”


    “至於其他人,他們身上所有的寶貝加在一起就是你麵前的這些東西。”


    “可惜這裏麵沒有金刀。”


    “很可惜,我迴答不了這個問題。這些人之中我唯獨沒有看到王行岐,他溜的很快。”


    “其他人都死了?”


    “這叫先下手為強,他們得到的命令是等到我拿到了冰魄之後殺了我。”


    “那你找到冰魄了嗎?”


    “冰魄在湖底,比我想象的要難很多,活著和得到冰魄隻能夠二選一。”


    “現在我更加好奇的是,你從何處得知他們要在事成之後殺了你。”


    “我沒有得到情報,這麽做完全是憑我多年來與人合作的猜測。”


    “那為什麽我還活著。”


    “因為我沒有必要殺你。你不是熊乾的人,如果發生了什麽意外或許你還能幫我。”


    “就這麽簡單?”


    “而且我沒有必要殺你,因為你身上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


    “我有幾張五百兩銀票。”


    “我知道。”


    “你知道?”


    “我還知道現在不過是幾張廢紙而已。”


    白淵渟腰間的那幾張銀票,早就被水泡出了墨韻,不用去看就已經想到。


    “不過這柄劍倒是不錯。”


    張易妨的眼光著實不錯。


    “這不僅是鑄劍山莊的劍,還是老莊主的得意手筆。”


    “你說的沒錯,我在冰窟裏就已經看到了。”


    “難道你那麽做是為了看我的劍?”白淵渟不能不感到有些驚訝。


    “你也應該能看到,我當時也是在拚著命救你。”


    白淵渟也隻有承認刹那之間,兩件事情根本就沒有區別。


    “劍是好劍,但不值得我冒險。”


    “據我所知,此劍在江湖上已經失傳有幾十年。”


    “拿把破劍藏在土裏,也可算是失傳了。”


    白淵渟不想爭辯,除非張易妨有更合適的理由。


    因為破劍絕不會在夜色之中露出幽暗且慘綠的光。


    “你看這把劍能值多少?”


    “一文不值。”


    一個外人抬高一個寶貝價值的時候,寶貝的主人可能會謙虛的適當貶低。


    可外人如果直接就貶低這件寶貝的話,主人就會不開心。


    白淵渟現在就有一些不開心。


    “知道這把劍價值的人已經不多了。”


    白淵渟更糊塗了。


    “幾百年前,鑄劍山莊莊主顏如卿為了娶一個女子,將這柄劍贈給了他的嶽父。”


    “你也知道這段故事?”


    “幾十年後,他對此劍仍然念念不忘。最後把他的嶽父殺了,隻為再能尋迴這柄劍。”張易妨莫名的笑容浮現在臉龐。“我說錯了嗎?”


    “沒有錯。”


    “但我看你還有話要說。”


    “你知道為什麽他的嶽父之前不同意那門親事嗎?”


    “因為顏如卿沒有錢?”


    “鑄劍山莊立在那裏少說已經有四五百年,鑄劍山莊隨便一把破劍在江湖上都能賣上錢。”


    白淵渟搖了搖頭,選擇重新想一個理由。


    “因為顏如卿很醜?”


    “鑄劍山莊哪一位莊主不是風姿特秀?”


    “那是究竟是為何?”


    “因為他之前已經有了一個老婆。”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那麽你肯定沒有聽說過他是如何把他的妻子鑄成一把劍的。”


    “你在說什麽?”


    “當年的鑄劍山莊裏的用人很多。”


    這讓白淵渟聯想到了很多。


    “你應該多多少少曾聽聞鑄劍山莊莊主之妻失蹤的傳說。”張易妨補充道。


    “殺妻鑄劍?他有多恨他老婆?”


    “你應該問我他有多愛他的老婆。”


    “我想我已經不需要問了。”


    “不過七成玄鐵三成錫還是沒錯的。”


    白淵渟的臉色突然變得詭譎。“你跟我說了這麽多,莫非是想要壓低價格。”


    “我不是騙子,隻偷隻搶是我的原則。”


    “那倒是真值得誇獎。”


    “我勸你要小心,這一柄劍並非天下無敵。”


    “如何小心?”


    “信不信由你。”


    張易妨的雙眸透過木頭的火焰,又透過那鬼魅般的劍身,仿佛世間看到了結局。


    還好火焰很暖,能抵禦寒冷於徹骨之中。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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