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危機


    “符掌櫃果然家大業大,比那些窮酸鬼可是強多了,真乃城中豪商的表率……”


    “哪裏哪裏,幾位差爺慢走,小心腳下,若是平時得空,歡迎來店裏坐坐。”


    一番交談過後,酒樓掌櫃咬牙送上銀兩,強裝著笑臉將官差們送出了門。


    這一幕距離黎珩二人並不遠,掌櫃與官差們的對話,自然是被黎珩聽的清清楚楚。


    “你可看清楚了?除明文規定的落地稅、門攤稅等正稅以外,符掌櫃這酒樓一年到頭光繳納的各類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算下來,至少也得出去一百五十兩。在衙門有些關係的符掌櫃尚且如此,這城中其他百姓得被盤剝到何等地步?”


    “安兄弟,你天生貴胄,想必在你家在你家鄉也是大族,即使出門遊曆依舊是錦衣玉食,但身在高處久了,就看不到底下的黎民百姓了,隻是這天下啊,不僅僅是士族們的天下,也是天下蒼生的天下。”


    似乎是觸動到了內心深處某個角落,裴術一杯一杯不停地喝著酒,麵色殷紅,眼神微微渾濁,卻是沒有剛才的那種灑脫之感了。


    “百姓之苦我亦是深有感觸,但隻要世人人心不變,就算沒有士族,依舊還會發生一樣的事,也正是如此,像你我這樣的人更應該挺身而出,若是我等隱居山林,百姓豈不是更苦?”


    黎珩的這段話不光是為了勸裴術,其實也在警醒自己。


    黎珩一直以來都自認是個普通的俗人,沒有什麽濟世救民的情懷。


    但他有自己的底線,而這個底線源自他心中從小養成的樸素道德觀。


    不知是否是這兩年頻繁的征戰生涯所致,他變得越來越漠視生命。


    如果在戰場之上無可厚非,但這種情緒帶入平日生活當中時,可就成了大問題,他擔心最後他變得不再像自己,失了最初的本心。


    “多少年了,不管這九溪城誰當家,百姓的生活都沒見變過,甚至變得更加困苦。”


    “年輕時我曾經也在這九溪官衙謀過一官半職,想要重立宗廟,一展心中抱負,結果碌碌十幾年,到頭來落了一個不合群的名聲,從那時我便看出來了,這世道已經爛透了,實不是一兩個人能去解決的。”


    裴術手中的酒盞重重落在了桌子上,歎出一口氣。


    “來時路上我聽聞即將統製九溪的黎令尹勤政愛民,煙陽登峰之地也因此得以大治,以裴兄之才若是去投必能一展抱負。”


    黎珩自從陰差陽錯來到大周,得了骨雕助力之後,欲望膨脹到想要求一個長生,想要踏足這個世界權力的最頂峰,但這些並不是因為他想做人上人,想要鍾鳴鼎食,而是出自於他自身內心深處最原始的對死亡的恐懼和自我實現的需求。


    恰恰如此,為了實現這種需求,他可以放棄享樂,一心全心全意投入在其中,而這種心願與之同時帶來的想要治下變得更富強,吏治清明的需求與治下百姓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


    像裴術這樣的有一定才能,又有理想的士人正契合他的需求。


    “我看這新來的大老爺能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都不好說,今年龔家東逃前,打著為前線征集軍糧的旗號廣發告示,以明年田賦減半收取為條件,提前強征了明年的田賦。”


    “所謂人力有盡時,天意命難為,如此一來,就算這新來的大老爺有個三頭六臂,屆時怕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裴術連續數杯酒下肚,似是因為吐露了心中愁苦,變得有些醉醺醺的,他雙手撐在桌上,低聲曝出了一個猛料。


    九溪明年的田賦都被龔家強征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黎珩有種想要破口大罵的衝動。


    他早就料到龔家棄城而逃前會卷空九溪的府庫,也為此做了心理準備,隻是卻沒想到他們如此陰毒,提前將九溪明年的田賦都給征收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大雷,經曆了提前強征田賦的九溪百姓手中餘糧還剩下多少?能不能撐到明年皆是個未知數。


    自己幾個月前剛剛緩解了登峰的糧荒,沒想到就要麵對一場規模更大的糧食危機。


    而與之前不同的是眼下不光九溪百姓手中的存糧不知道能吃多久,他還多了兩萬餘軍卒的軍糧問題亟需解決,此時卻沒了陶信可以讓他借力了。


    “安兄弟,我與你一見如故,我也就多說幾句,你還年輕,未來還有無限可能,若是得遇明主,或許能看到問題解決的那天,但是你看我,人生百年,我已是過了一半,我老啦,早就磨滅了年輕時的那點雄心壯誌,如今到這個歲數再去徒惹人厭,礙眼的很。”


    黎珩因這個大消息陷入了沉吟,而裴術沒有注意到黎珩此時的狀態,自顧自地說著。


    見黎珩遲遲沒有答話,裴術咧嘴笑了笑,提著葫蘆扶著桌子站起身來。


    卻因酒醉變得搖搖晃晃的,仿佛快要站不穩的樣子,將木桌撞動的出巨大的聲響,引得剛剛還在沉思的黎珩趕忙起身上前攙扶。


    “今日甚是快慰,隻是天色不早,老夫我得先走一步了,今後若是有緣,你我再共謀一醉。”


    裴術擺了擺手,拒絕了黎珩的攙扶,一步一晃的轉頭出了酒樓大門。


    黎珩也知道現在這個樣子已經不是招攬裴術的好時機,隻得施了一禮,與其告別。


    他微微佝僂著身子,腰間掛著葫蘆和魚簍,手中提著魚竿,剛剛還在酒桌上埋怨世事不公的裴術此時又恢複了此前那老漁夫的樣子。


    伴隨著其遠去的身影,醉醺醺地吟詩聲傳來:


    “閑來高臥自逍遙,縱意溪邊酒一瓢。


    萬事悠然心不動,孤身白首老漁樵。


    ……”


    雖然這詩中遣詞用句皆是極力描繪著其瀟灑的生活態度,但黎珩從逐漸遠去的高歌聲裏依舊聽出了幾分落寞之意。


    裴術走後,黎珩又在原位呆坐了半餉,隨後將手中之酒猛地一飲而盡,從懷中掏出一小錠銀子丟在了桌子上,便頭也不迴的出了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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