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過後就是冬小麥的豐收時節,也是一年中除了割稻子,農戶們第二忙的時候。這節骨眼上,誰家男勞力多,誰家活兒就能輕鬆些。前一世的秀蘭雖然自己沒幹過這些,可府裏在京郊都是有百畝良田農莊的,就連她的手裏也曾有過田契,將來用做壓箱底的嫁妝。隻可惜後來都成了泡影。

    總之在她的印象中,這個時點,農戶們就該熱火朝天地幹了,過大半個月就會把糧食往府裏一袋袋送過來,也就是交租子。

    雲山縣地處淮北,屬於平原地區,氣候適宜、四季分明、秀蘭還以為自己能看到多熱火朝天的場景,沒想到卻與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一大清早,馬慶先就拾掇了自己的草帽,戴到頭上,喚了大兒子大奎,又去喚小兒子二奎。

    秀蓮出嫁後,原本家裏是想留著二奎再念幾年書,誰知二奎卻不是個讀書的料。看見字就渾身難受,寧願下地扛鋤頭。馬慶先氣得直跺腳,卻也沒法子。對莊戶人家來說,男娃念不念書無所謂,能幹活就行了。

    女人家不用下地,所以負責在家做飯中午把飯菜送到地裏頭給割麥的男人。秀蓮已經在春天出嫁了,家裏剩下張桂香、秀蘭母女和大奎媳婦棗花三個女人。

    “二奎呢?”馬慶先問道。

    張桂香皺皺眉,“在屋裏了吧?”說著,衝裏屋喊了兩聲,“二奎!二奎啊!去跟你爹割麥啦!”

    喊了幾聲也沒個應,氣得馬慶先直接抄起扁擔就往屋裏去。不一會兒,二奎就被馬慶先追著打出來了。

    “供你吃供你穿、還供你上學堂,你倒好,好吃懶做就知道睡覺。這都太陽曬屁股了,你吃完飯還會去睡迴籠覺,我打你!”馬慶先佯裝舉起扁擔嚇唬了幾下二奎。

    二奎也知道他肯定不會真打,抽搭兩下鼻子,“哎呀爹,不是我說,這糧食收了也是白收,反正也不進咱家糧倉,都得上交給公社。你不去,別人也會去割,村裏那麽多年輕人呢,大熱的天,幹啥去給太陽曬?”

    秀蘭一聽這話不樂意了,“哎,你這話說的不對啊!什麽叫白收給公社。那公社收了糧,還不是為了平均分給大家夥。那公社分的糧你沒吃啊!”

    二奎不以為然,“就是公社分糧啊!我的傻姐姐,你幹或者不幹,公社都會給你分。你看楊鐵蛋,那會兒你們都認為他傻,現在看一點兒都不傻。人家就不去幹活兒,照樣糧食分到家裏。”

    秀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楊鐵蛋是腳被大春哥推的平車軲轆軋了,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無緣無故偷懶?”

    二奎嘲笑似的哼兩聲,“腳軋那是上個月的事,早該好了。”他一見秀蘭瞪眼,趕忙擺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愛聽我念叨著這個名字,我不說還不行了麽?姐,爹,真不是我不想去,咱家也沒那麽多鐮刀啊!”

    提到這個,秀蘭和馬慶先才真的都眉頭緊鎖起來。

    大家集體勞動、再給每個人家平均分糧,這種事擱在上一世,秀蘭連想都不敢想。不論貧窮、富貴,大家都一樣,同吃一鍋飯、同飲一口井,這是一種多麽美好理想化的生活。一開始秀蘭也覺得這日子特別好,好得跟天堂似的。漸漸的,就覺察出不少弊病了。比如說像二奎這種人,在村裏年輕人中不占少數。

    自己偷懶,搭著集體的順風車,到時候坐享其成。而且一個學一個,那些本來幹活的人見不幹活兒的人都能得到好處,於是自己也跟著學偷懶。老子說,人之初性本惡,人骨子裏都是自私的。尤其是看到懶的人也和勤勞的人得到一樣多的獎賞,那勤勞的人自然就心裏不平衡了。

    而更令秀蘭驚訝的是,雲山縣地處平原、田地肥沃,這麽好的地理條件,人們竟然不大量地種田,反而都去煉鋼。這不,為了煉鋼,每家把能貢獻出來的鐵家夥都上交了。其中就包括她們家的鐮刀、出頭、斧子,每家隻能留一把斧子、一到兩把鐮刀、鋤頭,還有一口鐵鍋。

    前天,隔壁劉翠花家婆媳吵架,把個鐵鍋給不小心砸了,這下倒好,沒了鐵鍋,連飯都做不了。而且現在鐵鍋還不是你想買就能買得到,都得憑票換。那家家戶戶多餘的鐵鍋都貢獻去煉鋼了,鐵匠鋪子也被拉過去充公了,上哪兒弄多餘的鐵鍋?

    這不,氣得劉翠花丈夫差點要打她。

    要不是馬家有三個男人,還輪不到留兩把鐮刀。這割麥要割到什麽時候去?

    馬二奎見父女倆不做聲了,以為自己占了理,正得意洋洋站著。忽而被秀蘭推搡了一把,“去去,就算剩兩把鐮刀,那也是給你和大哥用的。這麽熱的天,不然還讓爸累著?讓爸好好教教你割麥,這樣你和大哥也能互相輪換著。”

    馬慶先一聽笑了,“就是,蘭子說的有道理,差點被你小子糊弄過去了。”說著一甩煙袋,拖著二奎走了。

    張桂香望著父子三人背影,誇道:“蘭子,還是你腦瓜轉得快,怪不得二奎就怕你。”

    正說著,忽然路那頭來了一個人,是大隊的人。

    “馬秀蘭,郭書記找你,好像挺生氣的。”

    秀蘭一聽,忙在圍裙上擦擦手,“哎,我這就去!”說罷轉頭對張桂香道:“媽,我去趟大隊,去去就迴。”說罷,便解了圍裙,跟那青年急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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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桂香忙在後頭喊道:“跑慢點兒,別磕著!”

    李棗花抱著兒子,冷笑一聲,“呦,咱家還出了一個文化人,指不定以後也像胡鄉長一樣當大官兒呢!可忙呢,連家裏活兒都不用幹。”

    張桂香擱下剛剛喂完雞的盆,“也沒看你幹什麽活兒呀?早上生火做飯的不是秀蘭還能是你啊?你說你自打生了娃,我有使喚過你幹過什麽活兒沒有?那劉翠花生了孩子沒幾天就下地幹活了,大奎心疼你、我連飯都不讓你做,你還有啥不滿的?”

    李棗花頓時羞赧,“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桂香瞪了她一眼,也不多跟她計較了,開始忙活午飯。

    秀蘭一路小跑到大隊,一進大院,就看見了郭書記。

    “郭書記,您找我?”

    郭書記見她來了,登時板著臉,“小馬,你跟我進來。”

    秀蘭心裏忐忑著,不知道做錯了什麽事。郭書記拿出一摞紙,擱在桌子上,“這是你寫的?”

    秀蘭接過,看了看上麵的字,“啊,是我寫的沒錯。”

    郭書記壓著氣道:“你這個小馬同誌,平時看著挺聰明,怎麽關鍵時候這麽不上道?這是要報給鄉裏、再報給縣裏、再往上麵一路報到中|央的。你怎麽能這麽寫呢?”

    秀蘭這才意識到事情不一般,可……她仔細翻看,也沒發現有什麽不妥之處啊。

    “我……郭書記,我先自我檢討,我太年輕了,寫東西沒有經驗。平時全靠您和幾位大哥、大姐的提點,才沒有犯什麽明顯錯誤。感謝您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請您對我提出批評指正,我一定及時改!”上一世父親過世後,馬秀蘭看盡了人間冷暖,也吃盡了不會拐彎的虧;這一世她清楚了,偶爾低個頭不丟人。家裏還指望她以後在大隊能說上話,日子好過些呢。

    見她上來就認錯,態度又誠懇,說話也中聽,郭書記的氣也消下去大半,手指敲了敲桌麵道:“小馬同誌,大隊的宣傳工作交給你,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我自認大隊平時待你不薄,你看看你寫的上報材料,這個糧食產量、蔬菜產量……”

    馬秀蘭更是一頭霧水,“產量沒錯啊,是我跟生產隊裏問清楚才寫的啊!”

    郭書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拿起手邊的報紙,用筆在上麵畫了個圈,“平時多看報!喏,這是人家雲山其他鄉裏報的各個村生產隊情況,你好好看、好好學;你再看看人臨沂、濟南、淮陰報的,你這……不能跟其他兄弟地區齊頭並進,最起碼不能落後這麽多啊!”

    秀蘭看了報紙,這才明白郭書記說的怎麽一迴事,看了幾行,秀蘭也忍不住來了氣,“郭書記,這蘿卜千斤重、老母豬跟大象一樣大?在麥子上放了顆雞蛋半天都掉不下來?這不胡說八道嗎?”

    “哎!小馬同誌,你可不能亂說話!”郭書記嚴肅起來,“你說人家瞎說,你去看啦?你親眼見到不是這樣啦?你怎麽知道蘿卜就不能千斤重?這豬養得好,怎麽就不能跟大象一樣大?小馬同誌,你覺悟不夠,要有理想啊!目光要放長遠,隻有敢想才能敢幹;人有多大膽,就有多大鏟!”

    秀蘭哭笑不得,這下她懂了。各個地區為了爭著表現,所以上報給上麵的數字都是編的。一個學一個,於是比的越來越離譜。其實雲山做的不差,肯定比其他地理位置不如雲山的地區好多了。可就因為各地謊報、虛報,所以自己實話實說的,反而被比成了落後的。

    “那他們就不怕被查出來?”

    “要麽怎麽說你太年輕呢?那北京那麽大老遠,誰會跑到我們雲山這麽遠的地方來?那全國各地都一樣,就算要查也不差咱們這一家。”郭書記歎了口氣,“算了,我也不批評你了。以後稿子啊,我看你畫畫挺好,以後就畫畫板報吧。”

    “是。”秀蘭感到一陣委屈,另一方麵心裏也確實有氣。剛轉過身,準備要走,就又被郭書記喊住,“小馬同誌等一下,交給你一個任務,今天村裏割麥,人都忙了。你把這份材料送到山下黨校,交給袁政委。記住,一定要親自交到他手裏,千萬不能丟了。”

    秀蘭錯愕,“現在嗎?”

    “對啊,還愣著幹嘛?遲了就耽誤袁政委看了,越早送到越好。”

    “哦。”秀蘭接過牛皮紙檔案袋,眉頭緊蹙走出了辦公室。抬頭望了望高高掛起的日頭,刺得人眼生疼,以為來一下中午就能迴去,連個草帽都沒戴。

    雲山是一片山脈,馬家溝隻是山腰裏的一處村莊而已,走到山腳下再往南去就是雲山縣城。雲山主山山清水秀,有古跡古刹、清溪山澗環繞鬆林,還有一處空軍基地。黨校建在山腳下,是用以前民國時期的一座學校改的,德式洋房建築,外圍也是層層鬆樹遮掩。

    “嗚嗚~”走廊外花壇邊上,一個身穿短袖襯衫灰格長裙的女子一手抱著書本,另一隻手臂掩麵哭泣。

    “好了小馮,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他們哪,就是一幫大老粗,說話不帶注意的,你別往心裏去。”

    “王校長,我……”

    王校長賠禮道歉又安慰了許久,也有點不耐煩,但還是平和溫聲地勸道。抬頭看見袁政委走了過來,終於找到了出氣筒,“老袁,你憑空塞給我一窩學生,讓我幫你好好教教。那你能不能提前跟他們打好招唿?讓他們遵守紀律、聽你話?這都氣走第幾個老師了?尤其那個胡雪健!我看他就是那幫子家夥的頭頭,他一搗亂,其他人都跟著學。你必須給我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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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政委微笑著擺擺手,同王校長在花壇坐了下來,“馮老師啊,你先迴去,我同王校長說幾句話。”

    姓馮的女子擦了擦眼淚,冷著臉走了。

    “老王,你怎麽能這麽說裏頭這幫同誌呢?他們可都是在鴨綠江那邊出生入死、打跑了美國鬼子的功臣哪!是,文化水平是差了那麽一些,不然我也不會交給你來替他們掃盲嘛!我還不是看中了你這裏山清水秀、學堂條件又好,哪,還有我跟你這交情,信任你才交給你這個艱巨又光榮的任務嘛!”

    王校長麵露難色,“可……可誰知道這麽艱巨?我前前後後換的老師沒有六個也有五個了,這才幾天時間?男的也不行,女的老師也不行,你看這小馮老師給氣的。人家可是大家閨秀,父親是南開大學的,她自己也是高中畢業正在考大學。這都不行,我實在是派不出更優秀的人了。”

    袁政委笑道:“你呀,變變思路,馬克思主義辯證法說的好,要用發展眼光看問題,不要死板嘛!你說你用這麽一高材生教書,殺雞焉用宰牛刀?你還指望給他們個個都補成清華北大生來?能識字就行啦,能教出個小學水平,然後各迴各家,再讓各自部隊裏培養去。他要想提幹,文化上至少得過關。現在是基礎階段,這些同誌都是苦出身,沒機會念書。哦,他替我們□□樂業,我們這點都不能為他們做?”

    “不是我不幫,我實在想不出合適人選了。”

    “你就找個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的,能跟他們說得上話的,打成一片的不就成了?”

    王校長不以為然,“我這兒至少都是高中以上,你要的那種我臨時招不來。”

    “嘿!還跟我頂上了。我……”

    “袁政委,有人找。”

    “誰啊?”袁政委皺著眉,見警衛員帶來一個小姑娘,臉上都是灰,被太陽曬得滿臉是汗,通紅通紅的。懷裏緊緊抱著一個文件袋。

    “您是袁政委嗎?”秀蘭坐了一路拖拉機過來,嗆了一鼻子灰。

    “我是。”

    “哦,我是馬家溝大隊宣傳組的,郭書記讓我把這個交給您。”馬秀蘭忙將文件遞過去。袁政委接過文件袋,打量了一下馬秀蘭,“你是馬家溝宣傳隊的?”

    “嗯。”

    “叫什麽?”

    “馬秀蘭。”

    “念過書嗎?”

    秀蘭點點頭,“念過小學,剛上初中家裏不讓念了,在自學初中課程。”

    袁政委指了指秀蘭,對王校長道:“就她了!”

    王校長大跌眼鏡,心說這也太草率了,找不到老師也不能隨便拉個路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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