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慕跪在新竹殿外:“臣許慕求見陛下。”


    江楚然聽見她的喊聲,對著雲枝使眼色,雲枝點點頭走了出去。


    “竹子一會就按朕和說的做。”


    “臣明白。“


    殿門被打開,雲枝走了出來,許慕身子挺直,雙手呈著田契,她上前彎下腰將許慕扶了起來:“許大人,陛下讓您進去。”


    許慕無言地跟著她進了進去,殿內的龍涎香濃鬱,從熏爐飄出的白煙虛虛嫋嫋,雕欄畫柱之上的龍鳳也隱隱約約的,如同帝王心,讓人看不清。


    許慕暗想:田契是沒有問題的,讖書一事她相信她兄長的辦事能力,自然不會讓姚樸查出個明堂來。


    “臣許慕拜見陛下。”


    “愛卿起來吧。”


    許慕站起身來,才發現江楚然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清清冷冷的模樣,雖沒有交談過,但許慕認得她,是那個叫木亦竹的給事中。她在朝中與眾官員都交談甚少,私下也從不與人來往,偶爾說上幾句話,也是對皇帝的維護之語。


    許慕斂去臉上的神色,將手裏的田契交給雲枝,開口道:“陛下,這是臣買賣京畿土地的田契,請陛下過目。”


    雲枝接過,遞給江楚然,她隻是草草看了兩眼,對身旁站著的木亦竹說道:“竹子,你來說。”


    木亦竹恭恭敬敬地答了聲“是”。


    她看著許慕道:“許大人買下的京畿百畝土地共計紋銀六十五兩,若是按照正常的市價應是一百九十二兩。”


    許慕心頭一驚,她知道那土地主人給的她價低。想當初,她去京畿置辦田產的時候,並未表明自己的身份,而那主人也隻報了五百文左右的價格。


    這是說她有仗勢欺人的嫌疑。


    “陛下,這臣實在不知,臣置辦的時候,那田主也隻是報了這個價格,臣絕對不存在以身份壓人的情況。”許慕解釋道。


    江楚然不說話,木亦竹接著道:“許大人說的不錯,但因為京畿的土地是陛下的田產,價低是陛下要照顧無地貧民。”


    “是啊,不曾想愛卿也會到那邊置辦田產。”江楚然將田契放迴禦案上。


    “臣不敢。”許慕又跪了下來。


    江楚然歎了口氣:“愛卿起來吧。”


    許慕誠惶誠恐地立在皇帝麵前,聽到了讓她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話。


    江楚然說:“讖書什麽的有什麽關係呢?就算愛卿真有一本又能如何呢?一本寫滿了嘩眾取寵的虛妄之言的書哪裏比得上愛卿這種百世一人的人才呢。”


    明明是誇讚的話,許慕卻覺得頭皮發麻,她參不透麵前皇帝的心思,古來幾個皇帝會不在意自己的皇位呢?有關謀逆一事向來寧可錯殺,不會放過。


    江楚然看著許慕的不信任神色又道:“神示誰都能做出來,隻不過是因為有那些成功登上白玉墀的人才會有世人相信這種東西,他們需要這個來證明正統,而朕,生來就是正統。”


    江楚然的確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不知數的天啟禁軍和小小卻五髒俱全的青山宮這樣的內朝體係,反?不過是覺得生活過於平靜……


    江楚然話鋒一轉:“京城之中杜家、李家和你們許家明爭暗鬥這些年,朕雖處於這深宮之中,但看得明白……”


    江楚然走到窗前,她指著窗外的青竹,迴頭笑看許慕問道:“愛卿,你看這竹子長得高嗎?”


    許慕抬頭順著皇帝指的方向看去,卻剛好起風,一大片青竹在風中搖曳:“迴陛下,高。”


    江楚然卻直勾勾看著她:“高嗎?不算高。”


    “愛卿可知竹子如何才能長得高嗎?”江楚然又看向窗外。


    許慕還未開口說話,江楚然說道:“因為它們的根紮的深……但朕這宮中的圍牆高度有限,所以當它們高出圍牆之後,再是青蔥好看,朕也會讓花匠砍掉。”


    江楚然不再說了,她言盡於此,許慕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從禦案上拿起一塊雕了木葉的玉佩遞給許慕:“愛卿等朕的旨意吧。”


    “臣告退。”


    看著許慕出了殿門,她轉而看向木亦竹,笑盈盈地開口:“竹子你這氣勢都讓朕覺得將你放在朕身邊,簡直屈才了,你真應該在朝堂之上大殺四方。”


    雲枝也在一旁稱讚道:“木大人的氣勢的確難得。”


    而木亦竹隻是低著眸,小聲說了句:“陛下謬讚了,臣願意留在陛下身邊。”


    江楚然看著臉上爬上紅暈的竹子,知道她臉皮薄,便不再打趣。隨後看向她身上的衣衫,雖然和初見時已經好上很多,但也隻是體麵了些。


    “竹子,朕賞你的布匹怎麽不見你做些衣裳?”


    木亦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打扮,除了簡單些,並無不妥說道:“迴陛下,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江楚然覺得也是,天底下也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樣喜歡漂亮衣服:“好吧。”


    正說著,長明走了進來,對著江楚然施了一禮:“陛下,太史令和蘭台史令在殿外求見。”


    木亦竹看了看皇帝道:“臣先告退。”


    江楚然點點頭,對著長明問道:“何事?”


    他的語氣有些激動:“迴陛下,《景帝傳》於大人編撰出來了。”


    江楚然的嘴角勾了勾:“宣。”


    於複跟在言訴身後,恭敬地將傳作呈上,江楚然看著大約一寸多的厚書,不曾想她母皇在世二十六載,卻可書寫如此之厚。


    江楚然也不說話,殿內一片詭異的寂靜,她直接翻到江君蘭的後半生。


    她暗想:不知寫得是瘋帝還是美好人君?


    然而入目的幾個字卻是:身不由己。


    江楚然瞬間覺得難以唿吸,似乎周身被抽幹了空氣,她看向言訴身後的於複道:“蘭台史令上前迴話。”


    她隱於衣袖下的指尖微微顫抖:“朕問你,何謂‘身不由己’?”


    於複躬身:“迴陛下,明知不可為卻為便是身不由己。”


    “難道不是輕狂自大嗎?”江楚然問他。


    於複不見怯色,不卑不亢道:“為之,是絕境拚殺;不為,是坐以待斃。”


    “千古江山係於身,萬民性命擔於肩,恕臣直言,先帝之苦非常人所能捱。”於複接著對愣神的皇帝說。


    “朕沒想到你竟是如何理解先帝的,你說說看朕先母受了哪些苦?”


    言訴看著這殿內的氣氛不對,她悄悄往旁邊挪了挪,和雲枝一起在旁邊當鵪鶉。


    “迴陛下,臣竊以為有外族環伺之迫、朝中權宦弄政之困、帝女幼弱之難以及身為大帝在清醒和瘋魔之間崩潰無人知的痛苦。”


    江楚然頓覺有些疲憊,幾乎支撐不住端坐在龍椅上的身子:“愛卿做的好,朕有賞,且先退下吧。”


    ……


    她該比旁人更清楚才對,江君蘭,她的先母三征西奴才換了天啟建國後的一時和平、曆經六年才肅清朝堂維持將傾的江山、在得了瘋癲後的短暫清醒時,為自己、為枯骨孤魂悲鳴……


    江楚然摸上自己的脖子,江君蘭爭取了天啟的繁盛,受到官員愛戴,可是江君蘭卻留給了她如此深刻記憶的苦痛。


    那百姓呢?百姓也是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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