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宮,太史館。


    言訴坐在主位,伏在案上,仔細地翻看著前朝和本朝先前的刑法典籍,她下麵的同僚也無一不認真地在絹紙上抄抄寫寫。


    同在青山宮做事,鳳羽閣和樹鳴閣的差事就要輕鬆得多,反正在言訴看來是這樣。鳳羽閣監察百官,百官是多,隻是如今承平之世哪來那麽多作奸犯科的汙吏;樹鳴閣嘛,朝中最神秘的一個部門,青山宮的人雖不熟悉,但這個閣成月地見不到一個人,想來差事沒有那麽繁冗。


    言訴支起身,揉了揉脖子,無言地看著她手底下的人奮筆疾書,皇帝下令修整刑法已有二月有餘,這些個日子,太史館總是最後一個打卡下班的,累啊。


    正想著,便見一個身姿挺拔的青年走了進來,手裏捧著一本厚厚的書。言訴認得他,是蘭台史令於複,她用眼神製止他,起身走了出去。


    於複也退了出來,他將那本厚書呈給言訴,開門見山道:“這是下官編撰的景帝傳,敢煩太史令過目。”


    言訴接過來,她並未翻看,隻是看著他,語氣讚賞:“太史館六十四人,唯獨於大人被任命編撰先帝傳,想來沈博絕麗是極好的,何須本官再補首調靦。”


    於複對著她施了一禮:“太史令謬讚。”


    言訴將書還給他:“本官聽說前太史令要求你們將傳作交給他,由他代為轉交陛下。”


    “是,下官等並無麵聖的殊遇。”


    “以後不必了,帝王傳是大事,當由你親自呈給陛下,本官會為你引薦的。”說完言訴轉身便迴去了,修整刑法一事比帝王傳還要棘手,容不得她浪費時間。


    於複看著她的背影,眼底的情緒洶湧,他勾唇笑了笑,早該知道,一個空降的年輕的太史令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與這些不惑之年一身傲骨的老頭打成一片是有點本事在身的。


    ……


    新竹殿,熏籠騰出的白煙氛氳,龍涎香的氣味撩撥心神。


    江楚然手執禦筆,批閱著奏章,感受頭頂那道極有存在感的目光,她忍無可忍,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姚樸:“姚相到底有何事,你站在朕麵前已經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江楚然強壓下麵上的不耐煩,本來西北和南方的事就搞得她心煩意亂。


    而姚樸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江楚然勉強地扯出一個笑:“老師有話直說。”


    “這……”


    江楚然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要用完了。


    姚樸張了張嘴,最後神情頹敗地說:“國師占卜天象說今年季夏仍有大水,南方的防汛工程還是要加固。”


    江楚然語氣淡淡:“朕知道了。”又打開下一份奏折,一會又抬眸,看著他說:“就是這件事?”


    憑她帝王的敏銳,姚樸的神情不對勁。


    姚樸內心卻不似表麵平靜:當然不是這件事,但是到底用什麽身份將東西送出去!!!!


    他隱藏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抓著一個錦袋,裏麵是他本家送來的南海明珠,他用這個明珠打磨出了一串珠鏈。


    他的目光落在江楚然的白皙手腕上,猛然想起自己臣子身份又趕緊挪開了眼,一定很適合小皇帝,或許這本就該屬於她。


    他輕咳一聲,一句話在喉嚨裏打了個彎,脫口而出就變成了:陛下在朝中大量提拔科舉出身的青年才俊,此舉已經引得舊臣的不滿了。


    江楚然皺了皺眉,她不甚在意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是老人了應該懂得這個道理。”


    江楚然說的不錯,但先帝留下的人可不是什麽善茬,他道:“朝中老臣大多承襲先祖功德,都是德高望重的存在,陛下不要和他們為敵的好。”


    德高不高,望重不重不知道,但形容他們是有些不合適的。


    江楚然漠然,她打量著麵前的姚樸:“朕登庸後,三公朕隻換了你一人上去,其餘人官品高的有實權的不多,有實權的官品低,如何惹得老臣不滿?”


    姚樸不語了,她是皇帝要任用誰是她的自由,而且那些人也非不入流之輩,實在無可厚非。


    江楚然冷哼一聲:“依朕看,那些立仗馬不過是看有人要頂替自己的位置,為此惶惶不可終日罷了。”


    姚樸對此也頗為讚同,他點點頭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幾世且不管,祖上留下的恩澤本不厚,後人還極盡奢華……難成氣候。”


    煊赫一時,終究隻是一時。


    雲枝推門而入,她對著立於殿中的姚樸施了一禮,然後走到江楚然身邊,附身小聲說了什麽。


    江楚然麵上的表情一變,她對著姚樸道:“老師先迴去吧,朕有些乏了,南方的工程還賴老師多多留意。”


    姚樸緊握手裏的東西,隻好輕聲歎了口氣:“臣告退。”


    待姚樸出了德清宮時,江楚然語氣著急:“何端束現在如何了?”


    雲枝麵上也有憂色,她安撫著江楚然:“迴陛下,西北那邊其他的禁軍說何端束腹部中箭,尚昏迷不醒。”


    “可知道誰幹的?”


    “何大人是在羌城中的箭,那邊有杜家兵,西奴人最近也多在那裏刺探,暫時不知是誰放的暗箭。”


    江楚然聽完她的話陷入沉思,羌城又是羌城。


    “雲枝,你將先帝的遺詔拿出來。”


    “是。”


    江楚然又看了一遍,江君蘭說在羌城留有皇族的東西,所以她派了杜豐民將軍守候在那,他戰死後,三千杜家精銳謹遵將軍遺囑仍然駐守西北,暗中守著羌城。


    看江君蘭的意思,杜家的人並不知道羌城有什麽,而現在她派過去查探的禁軍卻被人暗傷,她不得不懷疑羌城的秘密是否泄露。


    江楚然手指摩挲著聖旨:“羌城要朕的人守著才安心。”


    雲枝看著麵色陰沉的君王沒由得打了個寒顫。


    “雲枝,你將長明叫進來。”


    “是。”


    ……


    江楚然將遺囑收起來,她看著長明道:“長明,你曾跟隨朕先母征戰西奴,你可知朕先母賞了杜豐民將軍什麽奇怪東西。”


    她在試探。


    長明想了想道:“迴陛下,先帝賞給杜家的東西能從城西排到城東,臣不知陛下問的何物。”


    “你再想想,許是單獨賞賜的。”


    被江楚然這麽一提醒,長明還真想起一個:“迴陛下,先帝第三次征伐西奴時,曾賞賜給杜將軍一把三寸玉劍,臣記得,先帝曾千叮嚀萬囑咐讓杜將軍保管好,杜家世代守護。”


    江楚然麵上一笑,心想:這就和遺囑對上了,看來打開羌城聖庫的三把鑰匙正是她手裏的玉骨骰,杜家的玉劍,還有姚樸手裏的所謂的信物。


    “你可知那玉劍何處?”


    “杜將軍曾迴來暫作休整,後來戰死西北,整理他的遺物並沒有發現那把玉劍,應該留在杜家了。”


    江楚然點點頭,語氣溫和:“朕知道了,何端束這件事朕會派音希過去徹查。”


    “臣謝過陛下。”


    江楚然抱起她腳下的風鈴,江君蘭說那裏的東西是保障皇室延續的,將信物分散是為了不讓以後的皇帝揮霍無度。


    江楚然一下又一下擼著貓,低聲對著風鈴道:“皇室的東西還是由皇室保存比較好,你說呢,小風鈴?”


    風鈴“喵”了一聲,算是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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