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三年三月,兩年一次的科舉殿試正式開始,江楚然在金鑾殿的龍椅上莊重的坐著,和未來帝國的骨幹打照麵,她自然重視,身著上朝穿的玄色衣袍,金線勾勒的九龍盤踞在衣擺,一直爬上腰腹,墨發束了一半,頭戴十二旒冕冠。冠上的朱纓一直垂到白皙的脖頸。


    丞相姚樸,禦史中丞宋周厲和一些吏部官員以及青山宮的史官在旁隨侍,這畢竟是新皇登基以來的第一次科舉考試,規模自然大了些。


    從殿試筆試中脫穎而出的貢士們立於金鑾殿外,等待執事官傳喚,此番與皇帝召對,將直接由江楚然評出一二三等。


    對於這些貢士來說,激動與恐慌這兩種情緒占了上風,十年寒窗隻等今朝,距離理想抱負隻有一步之遙,不少人衣袖遮掩下的手微微顫抖著。大道,聖人口中的大道,從金鑾殿的殿門開始閃爍金光,近近瞧見些希冀。


    江楚然向殿外看了一眼,她側側頭,用隻有她們能聽見的聲音,對雲枝說道:“雲娘,你瞧,這還是第一次朕真切地覺得朕的命令上行下效。”雲娘也瞥了一眼,她所能瞧見的,第一差別不是男女性別之分,而是更為明顯的衣著之差。


    “錦衣玉帶,鶉衣百結站在一起,板板正正的,這才是寒門光耀之處”


    “陛下聖明。”


    姚樸走出來對著江楚然行吉拜禮:“陛下時辰到了。”


    江楚然對他點點頭,姚樸轉身對執事官使了個眼色,執事官王書雯對外傳音:殿試召對開始。接著就是鞭炮聲響,貢士和殿內文官全部下跪行五拜三叩之禮。


    趙昱柯在殿外開始傳喚:宣冀州雲中人張病鶴。


    一個身形挺拔,身著素衣,麵容清俊的後生從人群中走出來,迎著殿內幾十文官外加皇帝探尋的目光也不見膽怯,不卑不亢地走到殿中央,一撩衣擺,跪下:“草民叩見陛下,恭請吾皇聖安。”


    “平身。”江楚然看向他。


    “張生,不必緊張,朕看你的名字很是有趣,病鶴一詞何來?”


    張病鶴站得挺直:“迴陛下,草民出生之時,父母救治了一隻落單的受傷白鶴,他們文化不高,而且民間取名求賤些好養活,便取了這個名字。”


    “原來如此,朕看了你的試卷,你對治國倒是有自己的見解,你且說說朕如何達到儒士口中說的天下治?”


    “迴陛下,為君者,欲求天下治,當有敬畏:一是畏民,民之所向,是君主治理的方向;二是畏天,天命有常,德者居之,無德者,天降罰;三是畏史,鑒前世興替,知今世得失。”


    張病鶴一番話沒說完,大殿上不少文官已開始點頭表示讚許,這話道理不差,但江楚然心裏偏生出一股不舒服感,她看向張病鶴的目光多了幾分懷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小子意有所指。


    江楚然擺擺手,下麵的執事官心下了然:“張生可退下了。”


    張病鶴也不扭捏,說了句:“草民告退。”便退了出去。


    趙昱柯按照名冊一個接一個叫著,相比江楚然的疲憊,底下的那些官員倒是興奮地談論著今年的貢士,江楚然看著他們的神色,想來今年的貢士質量不錯。


    她對雲枝吩咐了些什麽,便見雲枝走到姚樸旁側,低聲說了些什麽,姚樸挑了挑眉,朝龍椅上的人望了一眼,姚樸張了張嘴,江楚然見他要說話,眯了眯眼,將他的口型看了個清楚,他說的分明是:不行。


    “可惡的姚樸,朕給他那麽多賞賜,讓他幫著朕問幾個問題都不願。”江楚然在心裏暗罵,卻也隻能繼續待著。


    這幾天她忙西北的事真是焦頭爛額,好幾個晚上都沒睡過好覺,現在真的是累的想撞牆。


    姚樸不知什麽時候挪到她身旁,彎下腰,在她耳邊小聲道:“陛下,再忍忍,最後一個了,臣讓太醫熬了安神湯藥。”


    與此同時趙昱柯道:宣荊州江城人木亦竹。


    江楚然抬眸去看:是一個瘦弱的女生,鶉衣百結說的就是她了,身上雖然算幹淨,但和滿殿的貴胄的錦衣華服相比太過寒酸。甚至有人竟嗤笑出聲。


    聽見笑聲,木亦竹的身形晃了晃,手緊緊握住。又強迫自己穩住,這一路上,譏諷的話,她聽了太多了,那些紈絝子弟沒少嘲弄她的衣著。


    江楚然和姚樸一同看向聲源,原來是吏部郎中周雪,江楚然記得此人,因為會說話,被她先母從一個小宮女提拔成郎中,憑著先帝光環沒少在宮裏欺壓人。


    而周雪察覺到江楚然的目光後,頓時噤了聲,江楚然漫不經心地對吏部侍郎趙意吩咐道:“免了她的官吧。”


    周雪震驚,百官震驚,雖然趙意也不喜這個周雪,但事關江楚然的賢君名聲,她不得不出聲求情:“陛下,這不合規矩,依臣看不如罰俸一年。”


    江楚然想了想,點點頭,不威自怒:“下不為例,為官者,不能與民同情,還自視高人一等的,永不錄用。”


    木亦竹抬頭看向那個維護自己的人,碰巧與江楚然對視,江楚然對她笑笑,以示安慰,眼裏對她多了幾分讚賞,因為這一百二十人,她是唯一一個敢看她的。


    不得不說,木亦竹眼裏流露出來的驚歎讓她很受用。


    “朕看你的文章,你好像去過很多地方?”


    “迴陛下,民女從江城一路北上乞討而來。”


    “竟是乞討而來?”不止江楚然,殿上所有的人看向她的目光夾帶了一絲同情。


    “是,是陛下的科舉政策給了民女一絲生機,才得以見到陛下。”


    當眾人還在唏噓她的頑強時,宋周厲手持名冊,對江楚然施了一禮:“陛下,臣鬥膽問木姑娘幾個問題。”


    江楚然點點頭。


    宋周厲看向殿下的木亦竹開口問:“木姑娘真的是江城人嗎?名冊上顯示姑娘是兩年前才上了江城的戶口。”


    木亦竹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麵上有一瞬的詫異,江楚然看見她的反應,心裏一樂:朕的青山宮效率不是吹的。


    “確實如大人所言,民女從小被拐,逃出來後,便一路乞討,逃到江城後,遇見木婆婆,她憐憫我,才定居下來。”木亦竹提起自己的遭遇時,麵上平靜,但在提到木婆婆時,麵上全是動容。


    “行了,宋中丞,怎麽跟審犯人似的。”江楚然出聲打斷還想接著問的宋周厲。


    轉而柔聲對木亦竹道:“你的文章寫的很好,你等這麽久也累了吧,迴去好好歇歇。”


    木亦竹正要下跪告退,又聽見江楚然補充道:“還有朕很喜歡你。”她的身形一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正常:“民女謝陛下垂愛。”


    …………


    等江楚然迴到德清宮後,讓雲枝卸了冠冕,換上常服,活動一下難受僵硬的脖子,才出去去見姚樸,他身後跟著一個小藥郎,端著安神湯藥,那小藥郎在江楚然的示意下,將湯藥放下後便退了出去。


    江楚然端起藥盞吹了吹,隨後對姚樸說道:“老師,朕累的厲害,你將此次殿試的名次擬個大概給朕參考參考。”


    說完,將湯藥一飲而盡,姚樸見她麵上盡是疲色,不由得覺得心疼,目光落在她吞咽的脖頸處,旁側的桃花紋身似乎也動了,他不自覺眼神暗了暗。


    從德清宮出來後,途徑禦花園,裏麵種的桃樹全都開放了,開得安靜。姚樸手撫上自己的後背,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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