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長風緩緩吹過荷塘,帶起一陣碧波蕩漾,淺粉的荷花在風中搖曳,滿眼都是田田的荷葉與荷花。

    十裏長亭送別,自遠方悠悠傳來黎城郡歡快活潑的民歌,倒是給這次分別增添了幾分意趣。

    護衛隱蔽地地把小小的亭子圍住後,林知非才敢先迴到馬車上,留下兩個年齡尚幼的孩童。

    林璿把手中的布袋推到衛國男子身邊:“這是五百金,閣下要求璿已完成其一,至於閣下的仇,璿找到機會定會去報!”

    衛恆拉了拉林璿的袖子,對她道:“此事,恆也會幫阿璿。”林璿受他牽連,他本就心懷有愧,加上同許姝的新仇舊恨,這些因素似是成了衛恆成長的養分,一場劫難過後,他眉目間那股怯弱轉換成了和林璿如出一轍的沉靜。

    林璿笑著頷首道:“那就多謝殿下了。”

    她這一遭險些折戟,受了這樣的欺負,若是不迴敬許姝一二,林璿心裏也會不好受。

    那衛地男子接過五百金,隨手扔給了他之前那位扮乞丐混進黎城郡的兄弟。

    林璿明顯的感受到這人接過錢財之後,神色十分愉悅滿足。

    旋即,衛地男子向林璿跪地深深叩首行禮:“之前迫不得已對小郎君和殿下多有得罪,若是來日在下大仇得報,無論在下身處何處,若有用得著在下的時候,在下都會任由小郎君和殿下差遣!”

    他頓了頓,抬頭看了林璿一眼,鄭重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乃堯城郡前縣丞王清之子,王憲,今尚且無字!”

    王憲是他們三人中主事的,他跪下後,那個愛財的男子和另一個一直默不作聲、無甚存在感的男子也隨他跪下。

    愛財的男子高聲道:“在下任丘,無父無母,如若小郎君同殿下替我大哥完成心願,今後這五百金,丘定會如數奉還。”

    另一個極少說話的男子隻道:“在下金深,無字,時刻等候差遣。”

    王憲聞言,心中感動,便朝這兩人拜了拜。

    介於這三人差點要了她的小命,林璿見他們情深,也無甚感歎,隻冷硬的公事公辦道:“此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璿不能保證結果是好是壞,事成與否端看來日再說。”

    衛恆也表態道:“此事恆同阿璿自會盡力。”

    林璿不想應付下去,便朝他們舉杯:“璿與殿下年幼,隻以水代酒替三位踐行,山高水長,祝三位得償所願!”

    林璿與衛恆舉杯,三個男子也飲下一杯清水。

    王憲及他兩個兄弟朝衛恆和林璿行禮道別:“殿下、林小郎君,我們就此別過!”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璿與殿下祝三位將來大仇得報,前程似錦。”

    林璿和衛恆說完話後,王憲帶著他的兄弟任丘和金深朝他們最後一拜,便翻身上馬,策馬離開。

    微涼的長風吹來,滿眼都是搖曳的荷塘。

    衛恆見林璿的目光一直注視前方,便忍不住試探性的拉住她的手,見她沒有拒絕,便悄悄彎了彎唇。

    “阿璿,若是我以後與你分別,你會想我嗎?”

    他眼神清澈帶著期待與忐忑,眼下那顆小小的痣為他增了三分稚童的柔軟感。

    “璿自然會想念殿下的。”

    林璿最是喜愛這樣乖巧的孩子,她下意識抬手揉了揉衛恆同她一樣的圓髻,然後突然反應過來,這是衛王之子,她這樣的舉動算是失禮了。

    頭上溫柔的力道讓衛恆怔了怔,這樣的親昵讓他欣喜,他私心裏希望這樣的舉動能夠多一些。

    但是阿璿隻揉了一下就把手收迴了。

    衛恆壓下心裏的失望,看著笑容柔和的林璿,忍不住問:“阿璿可以喚我阿恆嗎?”

    林璿微笑拒絕:“這恐怕於禮不合。”

    她和衛恆一同經曆這場生死,所以能理解他對自己自然而然生出的親近感與依賴,但身份有別,守禮是最好的選擇。

    “野外天熱,殿下隨阿璿迴去吧。”

    這兩日被衛恆牽慣了,林璿自然的牽著衛恆的手,打算迴驛館。

    然而卻發現牽不動。

    林璿側目,看向呆站在原地不肯走的衛恆問道:“殿下可還有事?”

    衛恆眼神忐忑,生怕林璿覺得自己任性,但嘴上卻虛張聲勢道:“恆把阿璿當做生死之交,本不應用禮約束你我關係。今日若是阿璿不喚我阿恆,恆今日便不走了!”

    林璿笑意一窒,果然,再懂事的孩子都有犯熊的時候。

    衛恆雖然害怕林璿生氣,但目光卻是偷偷觀察著她,生怕她不同意一般。

    就像是一隻貓,心裏明明想要你來擼它,卻不想服軟主動來蹭,隻喵喵叫著來吸引人的注意力。

    夏日天氣似孩子臉,最是多變,剛剛還萬裏無雲的天空,現今突然就墨雲翻滾,預示著不久後一場暴雨便會來臨。

    林璿嚐試性的拉了衛恆一下,見他果真固執的不肯走,不由無奈哄他:“阿恆,璿叫了你的名。這下你願意隨我走了吧?再不走,你我就要被大雨淋成落湯雞了。”

    此時還並無落湯雞的說法,衛恆想了一下這個場麵,覺得這樣的形容過於生動,便忍不住笑出聲來:“阿璿為人風趣,恆不想與你生分,你既叫了恆的名字,恆當然會同你走。”

    他果真任由林璿牽著自己,笑著隨她上了馬車。

    林知非見他上來,立即讓座:“殿下請坐。”

    衛恆連忙退避:“祭酒多禮,恆與阿璿以同輩相交,您便是恆之長輩。”

    林知非連聲道:“下官不敢。”

    林知非見衛恆堅持,所幸便把禮節精簡了些。

    因為衛王令衛恆暫且在驛館靜養的命令,衛恆便正式和林家住在了一起。

    墨雲翻滾,果不其然,林璿一行人剛剛到達驛館大門口,走了兩步,暴雨便如倒豆子一般,突然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讓剛下馬車的人瞬間在院子裏被淋了個通透。

    綠萼、阿城與衛恆的隨侍趕忙把傘撐到他們頭上,歎氣道:“這老天太不長眼,隻要稍稍晚這麽半盞茶的功夫便不會被淋濕了。”

    林璿和衛恆對視一眼,都把對方濕淋淋的模樣看在眼中,然後他們不由一同笑了起來。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這下他們二人果真成了落湯雞,衣裳也濕琳琳,頭發也濕琳琳,仿佛水裏撈出來的一般,既狼狽又好笑。

    他們隻好快速驛館換衣用飯。

    等晚間衛恆沐浴後,頭發剛剛幹,便被林知非找了個由頭請了過去,然後林璿才放心的沐浴。

    等衛恆迴來,林璿已經坐在榻上,自己動手擦著濕透的頭發。

    她頭發散披而下,那樣鴉黑的顏色襯得她肌膚越發勝雪。

    明眸善睞,唇紅齒白,林璿樣貌長得極好。

    衛恆不覺便走了過去,自然地拿下林璿手中的帕子,替她擦起那柔軟的發絲來。

    “殿下真是折煞我了!”林璿一驚,伸手想要奪過帕子。

    如此舉動可謂失禮,但衛恆還是順著自己的心意,避開林璿的手,替她繼續擦頭發。

    “哪裏折煞了?你同我是好友,為阿璿擦頭發就算是報答阿璿救了我好了。”

    他輕柔耐心的幫林璿擦幹頭發,又自然拿起一旁的木梳梳了起來,絲毫不給林璿拒絕的機會。

    衛國炎熱,不一會兒林璿的頭發便幹了。

    衛恆緊緊地挨著林璿身邊坐下,眉眼有幾分驕傲:“阿璿,剛才你父親說,明早他要給你我啟蒙,讓我們早些起來。這樣看來,林祭酒算是我的老師,那你算不算我師弟?所以你不應當喚我殿下,應當喚我一聲師兄。”

    他偏頭,眼神期待的看著林璿,模樣十分可愛。

    可是,他是哪裏來的自信認為自己是師兄的?

    林璿好笑反駁道:“殿下如今六歲,璿早已八歲,若是要叫,合該是殿下叫我師兄。”

    “阿璿居然比我大!這不可能!”衛恆不敢置信睜大眼睛,十分的孩子氣。

    林璿陡然生出欺負小孩子的快感:“所以殿下應該喚璿一聲師兄。”

    衛恆猶豫片刻,便拉住林璿的手:“阿璿,如今太晚了,我們還是上床安寢吧。”

    因早已洗澡洗漱過,衛恆便熟練的把外衫、中衣脫了,隻著內衫爬到床榻上閉上眼睛。

    林璿吹了油燈,躺到衛恆身邊,故意傷心道:“唉,殿下還說把阿璿當做好友,如今卻不願喚我一聲師兄,想來隻是說笑罷了。”

    “不是的!”衛恆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緊緊抱住林璿,“阿璿是我好友,我不是說笑。”

    林璿故意逗他:“那你為何不願喚我師兄?”

    當然是因為阿璿比我矮啊。

    衛恆覺得這句話說出來更不好,便隻能服軟小聲道:“師……師兄。”

    孩童嗓音有些軟糯,這樣的稱唿林璿竟感覺有些受用。

    她滿意地拍了拍衛恆的後背,笑道:“阿恆真乖,快睡吧。”

    林璿語氣寵溺,衛恆耳根不自覺一紅,他心裏暖軟,嘴上卻忍不住反駁:“阿璿又把我當孩子哄。”

    你本來就是孩子啊。

    林璿好笑的輕拍他的後背,敷衍哄道:“好了,好了,阿恆不是孩子,快乖乖睡覺……”

    衛恆聽著林璿的語氣便還想反駁,怎奈她身上的淡香令人安心。

    衛恆終究忍不住睡了過去,睡前忍不住呢喃著自我哄騙:“阿璿明明是師弟……”

    *

    衛恆十分滿意如今的日常。

    他晚間同林璿一同入寢,早上洗漱過後,他們便去林知非和秦氏那兒一起早食,然後等待林知非的啟蒙。

    最近,林知非也很滿意。

    隨隻是啟蒙,但他也不曾想到,殿下天資聰穎,靈氣十足,讓人欣喜,而自己女兒林璿卻更加讓他驚訝。

    林知非發現自己女兒天資縱橫,他猜測同輩之中,隻怕無人可出其之右。

    得遇如此良才美質,若他能加以教導,也是人生一件幸事。

    既然閑暇,林知非便把重心放到了衛恆和林璿的啟蒙上。

    這一教一學,自是和樂融融,不知不覺便到了衛都錦城郡。

    衛國總體成盆狀,四周皆是高山峽穀包圍,衛都錦城郡在衛地中心,地勢較低,氣溫雖高,但土壤肥沃,乃整個衛國最為富裕之地,各大世家皆聚集於此。

    剛進錦城郡,林璿隔著馬車簾子就聽到了鼎沸的人聲。

    雖遠不及鄭都底蘊深厚,但比之前的黎城郡又稍好一些。

    不過,整個衛國恐怕也隻有衛都錦城郡與衛國唯一入口黎城郡兩郡的實力能夠瞧瞧了。

    雖然衛國貧瘠,但林璿還是忍不住開心起來。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之前一路的風霜與艱難都似過眼雲煙一般,逐漸消散。

    衛恆看著林璿滿是喜意的神色,他卻是高興不起來。

    如今已到了衛都,也就意味著他要離開林家迴王宮去了。

    一國王侯之子,若不居廟堂,無故居下臣家中,到底是不和合禮儀。

    可是衛恆不想迴王宮。

    衛恆垂下眼瞼,他和林家人相處的這段時間,算是最開懷的時候了。

    秦氏慈愛溫和,林知非嚴肅端方,最重要的是,他能和阿璿同吃同住。

    在睡不著的夜晚,阿璿能給自己說那些靈異誌怪,奇聞異事。在他心情抑鬱之時,她會揉揉他的頭發,溫柔的笑著哄他。

    雖然像哄孩子,但他仍為此滿足。

    若是從未享受過如此溫情,那還算好。隻是,一旦被林璿這樣對待後,他又怎麽可能忍受失去這種關懷後的痛苦呢?

    迴王宮就意味著要遠離林璿。

    得到又被迫遠離,這怎麽能行呢?心裏終歸是意難平。

    衛恆垂目,眼中暗藏堅定。

    他好不容易知道了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想辦法,得到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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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稿耗完,昨天又有事,沒來得及碼字以致於更新拖到了今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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