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仿佛天河傾瀉,把東鄉縣城籠罩在雨幕中。


    幾人在大牢外的後巷裏換了衣服,穿著雨披鬥笠。


    車,是一輛汲水車。


    世道雖混亂,雖民不聊生,卻擋不住那些達官貴人,鄉紳富豪的奢靡享受之心。


    東鄉縣外有一眼泉,水質清澈甘甜。縣城裏的富豪們多飲用這種泉水,於是就孕育了一個職業,叫做汲水人。


    每天天不亮去城外汲水,然後送到各家各處。


    李溪安和李彥走在車後麵,做出推車的姿態。


    “爸,到底是怎麽迴事?馬元龍怎麽突然要對付你?”


    李彥沉默片刻,壓低聲音道:“你知道馬元龍在做什麽嗎?”


    “什麽?”


    “福壽膏!”


    “啊?”


    “馬元龍在販賣福壽膏,同時還幫夷人抓豬仔,販賣海外。生意很大,還涉及了省城的官員在裏麵。我這次去省城,就是為了接這份名單。沒想到馬元龍竟然收到了風聲,以至於我還沒來得及通知你,就出事了。”


    所謂福壽膏,就是yp。


    大真朝國門被打開後,yp如潮水般湧入九州。


    其實很多官員都參與了販賣yp的活動,隻不過大真朝明令嚴禁yp,所以大家都是偷偷摸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要沒人告發,也沒人去理睬。


    而且,yp如今改名做福壽膏,雖然大家都清楚那是什麽,卻沒有人在意。


    可如果有人把鍋蓋揭開了,那就有大麻煩了!


    “那你還迴來?”


    李彥微笑道:“我的崽還在這裏,我怎能不迴來?”


    李溪安心裏湧出一股暖流,雖然他嘴上叫‘爸’,可心裏還是有點排斥。李彥的父愛是針對原主,他如今吸收了原主的記憶,自然也會暗自感動。


    “你怎麽找到牛根的?”


    “嗯?”


    “我是說,你是怎麽讓牛根答應幫你的?”


    “當初他娘生病,是我治好的。他那時候還沒進衙門,一文不名,我就沒收他的錢。所以,老牛一直很感激我,後來他進了衙門,也沒斷了聯係。你出事後,我找他打聽情況。他很仗義,二話不說主動提出幫我。”


    我愚蠢的歐豆桑啊,這可是有大問題。


    李溪安從來不會高看人性,因為他前世纏綿病榻時,看過太多類似的事情。


    如果李彥犯得是小事,牛根幫他在情理之中。可現在,你觸動的是南湘官場,觸動的是東鄉縣第一富紳馬元龍。牛根不過是個平民百姓,而且吃的是公家飯。這種可能掉腦袋的事情,怕是避之不及,又怎會主動跳進來。


    要麽,他牛根義薄雲天。


    要麽,他別有用心。


    如果牛根答應隨李彥一起離開,李溪安或許會多幾分信任;可是,他犯了這麽大的事情,卻不願意離開東鄉縣?他牛根又不是拖家帶口的人。他暗門子裏的相好可能很多,確是個老光棍。他就這麽把握,能躲過事後追查?


    要知道,牛根這件事做的,並不是毫無破綻。


    官府真要追查的話,很容易就查到他……


    更何況,他在離開大牢的時候,看到牛根在關門一刹那,流露出的詭異笑容。


    正經人可不會有那種笑容!


    可是,李溪安不知道該怎麽提醒李彥。


    看得出來,李彥有點天真。


    拜托,你是亂黨啊!怎麽可以那麽輕易相信別人?


    夜幕,烏雲滾滾,漆黑一片。


    長街上沒有一絲光亮,五個人在瓢潑大雨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李溪安琢磨著該怎麽提醒李彥,可是李彥的注意力,已經從他的身上轉移到了前麵拉車的光明同誌三人身上。


    “光明同誌,這次真的要多謝你了!”


    “複周先生客氣,能夠幫到複周先生,是我們的光榮。”


    看樣子,老爹在亂黨中,名望不低啊。


    李溪安一邊警惕觀察四周,一邊聽著李彥幾人的交談。


    他們好像都很放鬆,一點都不擔心發生意外。這,可以叫做gmz的浪漫情懷,但在李溪安看來,他們太沒有警覺性了。


    “綠仙!”


    李溪安用意念唿喚。


    手臂上傳來一陣波動,緊跟著綠仙從他的手臂上,滑到了他的手腕處。


    “一會兒如果發生狀況,你要幫忙。”


    綠仙在他的手腕處遊走,似乎是在告訴他:放心吧,我知道了!


    雨勢,開始減弱。


    漆黑的長街盡頭,有火光閃動。


    “到城門了,大家都小心一點。”


    李彥雖然天真,也不是毫無警惕。


    他輕聲囑咐一句,和那位光明同誌換了個位置,走在了前麵。


    光明同誌朝李溪安點了點頭,把用黑布包裹著的條形物放在了水車上,然後一手推著車,一手取出一把槍。


    嗯,還行,有點警惕性。


    李溪安多少鬆了口氣,李彥四人並非看上去那樣毫無防備。


    “什麽人?”


    “野狐嶺外的泉眼堵了,要到望月石那邊汲水,所以要提前出城。”


    李彥說著,取出一塊木牌,遞給門卒。


    “這麽大雨,還要汲水嗎?”


    “老爺們就愛野狐嶺的水,這不是討口飯吃嘛。”


    這時候,一個門伯模樣的男子走過來,從門卒手裏接過木牌看了一眼,然後又打量了李彥幾人一下,點了點頭。


    “要去望月石那邊汲水,那的確是要早點上路。”


    說完,他揮了揮手,示意門卒開門。


    幾個門卒也不囉嗦,上前把城門打開,朝李彥幾人揮手。


    一切好像很正常,可是李溪安的心裏,卻生出了些許悸動。


    有點不對勁,這城門開的太容易了吧。


    或許東鄉縣的守備就是如此,但李溪安還是有點不放心。


    他的手探進雨披,握住了藏在腰間的手槍。


    “光明叔,好像不對勁,小心點。”


    光明同誌扭頭看了李溪安一眼,咧開嘴朝他笑了笑。


    借著城門口的光亮,李溪安這才看清楚光明同誌的長相。


    這是一張很普通的臉,黑黑的麵湯,瘦削的臉頰,乍一看就是個普通的農民。


    他點點頭,一隻手就握住了放在車上的條形物,然後用洪亮的聲音道:“老李,慢著點。出城路黑,別閃了腳。”


    李彥扭頭,朝光明同誌和李溪安看了看,點點頭表示明白。


    水車吱呀吱呀的駛出城門,就在李溪安等人剛走出城門的一刹那,那個門伯離開擺手,幾個門卒好像著了火似地上前,奮力把城門閉攏。


    哐當!


    一聲悶響。


    緊跟著,城門外燈火通明,幾十個大漢從城門外兩邊湧出,把李溪安等人團團圍住。


    東鄉縣城的城門外,原本還有一個甕城。不過在十幾年前,紅巾會造反,曾攻破了東鄉縣,以至於甕城塌了一半,隻剩下半個。


    李溪安扭頭向城門看去,就見城門緊閉,城頭上漆黑一片,不見人影。


    中計了!


    他立刻要掏槍,卻被光明同誌伸手攔住。


    “沉住氣,別慌。”


    光明同誌壓低聲音,用隻有他二人能聽見的音量道:“一會兒動手,你往車下鑽,保護好自己。”


    李溪安猶豫一下,點點頭,表示明白。


    “李郎中,你可真難請啊!要不是我家老爺先請了李少爺,怕是李郎中還不肯露臉呢。”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不高,大約有三十多歲模樣的男人。


    他頭戴雨笠,披著一件雨披,空著兩手。


    在他身後,跟著四五個手持利刃的壯漢。


    鬆油火把在大雨中忽明忽暗,城門兩邊二十多個大漢在火光照映下,麵目猙獰。


    “金剛拳言明!”


    光明同誌輕聲呢喃,腳下向前滑動兩步,同時用眼角的餘光,向兩邊觀察。


    “言管家,馬老爺呢?”


    “嗬嗬,馬老爺如今還在省城,過兩天就迴來……李郎中,你可是惹得好大麻煩。我家老爺說了,請李郎中到家裏做客,等他迴來,還要好好感謝一番。”


    李彥的眸光一凝,下意識退了一步。


    不過,他旋即又挺起胸膛,大聲道:“言管家,你可知道你家老爺做了什麽事?”


    “哈哈哈,我就是個管家,管不得老爺做什麽。如今這兵荒馬亂,我隻知道是我們老爺讓我們吃得飽,穿得暖,活的自在。至於老爺做什麽,與我何幹?李郎中,你是個聰明人,一定能看明白你現在的處境。隻要你不死在城裏,縣太爺就不會過問。也許你會問為什麽,我就明說了吧,縣太爺雖是你的同窗,也要吃飯啊。”


    李彥的臉頰,微微抽搐。


    “就是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家夥,九州如今才會沉淪如斯。


    你隻顧自己死活,可知道那福壽膏害死了多少人?可知道就因為你家老爺,有多少人被販賣海外,家破人亡?”


    “哈哈哈,我都說了,與我何幹?我又不認識他們。”


    言明大笑兩聲,臉色突然一沉。


    “李郎中,別廢話了,老老實實跟我走,我保證不會為難你。別忘了,令郎身子骨不好,若不是我家老爺心善,他早就死在牢裏了。跟我走,等老爺迴來了,自會發落你們。要是你給臉不要臉,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李彥扭頭,看了一眼車後的李溪安。


    “溪安,是爹累了你。”


    李溪安明白了李彥的打算。


    他朝兩邊看了看,突然咧嘴笑道:“爸,照顧好你自己就成,別擔心我!”


    “複周先生,後退!”


    光明同誌厲聲喊喝,抬手舉槍,朝一邊開槍。


    啪啪啪,槍聲響起。


    他身形猛然向前暴竄,另一隻手一抖,水車上的水桶好像炸開了一樣,木屑四射。


    一杆鐵槍出現在他手中,光明同誌朝著言明撲去,手中鐵槍舞動,手腕一翻,撲棱刺出,猶如一抹奪目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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