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墳墓


    筆墨如劍,裁字成骨。


    這一刻,紀晨的手又動了。


    上一首詞《青玉案元夕》所造成的元氣奇景尚未散去,紀晨的手中之筆再次揮動。


    “看吧,我就說了,總綱肯定是那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唯有這首詩的氣魄,才配的上辛老英雄的蓋世氣魄。所謂英雄,就是要有膽色!等等,咦......”


    阿遊本想要狠狠地嘲諷【仙】字一番,畢竟兩人一直有些不太對付,可是看著紀晨動筆,他卻愣了一下。


    太短了。


    紀晨所拿出的宣紙,太短了。


    短到以紀晨平常的字形大小來說,根本就沒辦法將那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給謄寫上去。


    “喂,老大,你該不會是想臨場換詞吧?你這又是發什麽瘋,至少也得和兄弟們商量商量吧?”


    阿遊大喊道。


    旁邊的紀夜一臉凝重,卻沒有多說什麽。


    作為跟隨紀晨時間最短、資曆最淺之人,他自知其沒有資格多嘴。


    心情好時,紀晨或許還會與他辯論兩句,但這是修煉的要緊關頭,能不沾惹因果還是盡量不要,以免惹禍上身。


    隻見紀晨自信地對著阿遊說道:


    “別慌,我自有主張。”


    “我已經知道了怎麽做了,剛剛的失敗全是因為我們一開始就想錯了。”


    阿遊有些摸不著頭腦:


    “什麽叫一開始就想錯了?是詩詞的方向麽?還是說其實所謂的總綱根本不存在,必須要你修行特定的幾首詩詞才能現身?曆史上似乎有類似的例子,比如詩君的三絕詩,就非得是那三首合一,才能夠隻占用一個位置。可要是真這樣的話,辛老前輩未免也太坑了,都不打個招唿!”


    阿遊埋怨道。


    紀晨搖了搖頭。


    阿遊想到的的確是可能性之一,但是必然不會這一次的答案。


    因為如果是類似於【三絕詩】那種情況,那麽紀晨每修習一首詩詞,則每首詩詞之間必然會有逐漸聚攏的征兆,就像是榫卯一樣耦合起來。


    而他非常斷定,作為辛棄疾臨終的那一劍,《賀新郎》必然會位列其中,而兩首《水龍吟》與《青玉案》,至少會有一首名列其中,可是紀晨卻並沒有對其中的任意一種產生特殊的反應。


    因此,多首詩詞聯合作為總綱,並不是這一次的答案。


    不過,這一次的答案,或許更加特殊一些。


    紀晨低吟道:


    “所謂的想錯的,是我誤以為要將所有的詩詞放在一起,我們需要的必須得是總綱。”


    “就好像我們認為,想要將所有的書頁放在一起,就必須要用一根線,將他們串聯到一起去,那些詩詞就像是線上的珠子,隻要找到那條線,就能將這些珠子串成手鏈,美輪美奐。”


    阿遊皺著眉問道:


    “這,聽起來很合理啊,有什麽不對嗎?”


    就連【仙】與【迴】也是點了點頭,表示邏輯上這是說得通的,並且現實裏也有過類似的例子。


    隻有年歲長一些的紀夜,若有所思,似乎是發現了什麽。


    紀晨搖了搖頭,說道:


    “從邏輯上的確說的過去,但也僅僅是從邏輯上的說得過去。”


    “因為這樣的人物,太過於扁平了。”


    “一個活了七八十歲,見識過世道大亂,親手陣斬敵人,享受過少年成名,體會過眾叛親離,曾經一度受到聖恩隆寵,最後卻病死他鄉的人,這樣一個人的一生,這幾十年的風雨所寫下的詩詞,又豈是某一首詩詞可以全然概括的?”


    “對於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當我們妄圖通過貼標簽的方法,通過扁平化地去找【誌】、去找【景】、去找【氣魄】而代表他的時候,就說明我們已經偏離了正確的方向。”


    紀晨此話一出,眾人恍然大悟,紀夜點了點接道:


    “那些能夠用一首詞代表一生的人,往往是因為他僅有那一首詩詞最為出名,壓蓋其他太多。可是對於辛老英雄來說,他的名詩詞可太多了。若是你能夠總結出一套隻占用一個名額的連章境修煉方法,那恐怕這套方法的價值,在人族僅次於那幾套傳世經典。”


    紀晨擺了擺手說道:


    “那也得我有命迴去再說了。”


    “言歸正傳,現在你們應該都已經知道了,尋總綱的方法,是不可取的了。”


    阿遊最先點頭,但很快又說道:


    “那既然這麽說的話,莫非辛老英雄的詩詞,根本就不能隻用一個名額修煉成功?畢竟他的一生過於複雜了。”


    說出這話是,連他都不由得有些沮喪。


    畢竟,紀晨已經在這一係列詩詞之上,花費了四個珍貴的連章境的文章名額,若是真的無緣成套的話,隻剩下兩個名額,對紀晨的影響還是過於巨大了。


    紀晨搖了搖頭,甚至用精神力再苦海之中,揉了揉阿遊的頭發,示意其安心:


    “我可沒說修不成了。”


    “我既然能夠告訴你們錯在何處,自然也能夠找到正確的道路。”


    “我之前跟你們講過的那根線的比方,你們還記得吧?”


    眾人皆點了點頭,畢竟剛剛才說,怎會遺忘。


    紀晨緊接著又說道:


    “我剛剛說過,想要將那些書頁連在一起,需要的可以是線。”


    “但是,除了線之外,他也同樣可以使書封,是圖釘,甚至是一把火!”


    紀晨環視著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說道:


    “我們都以為要尋找的是這些詞的主旨,是他們的靈魂,但是我後來發現,我們其實要找的,是這些詞的靈柩,是他們的墳墓!”


    紀晨的話語堪稱驚世駭俗,哪怕是紀夜,聽到的第一感覺也就是:


    “他在說什麽?為什麽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在幹嘛?瘋了嗎?”


    可是,看著紀晨的精神體堅定的眼神,所有人都意識到了,紀晨並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很認真的,這麽覺得。


    見眾人都不說話,隻有跟隨紀晨最久的阿遊硬著頭皮裝著膽子說道:


    “老大,我覺得這未免有些,額,太過於天馬行空了。”


    “你說去找這些詩詞的【墳墓】?且不說這個思路對不對,但是這個所謂的墳墓,又是指的什麽呢?你可別告訴我,你準備自費修為,直接把這四首詞廢掉,置之死地而後生。”


    在人族中,連章境的修為的確可以自廢,但是廢除之後這個連章境的名額並不會返還,你隻會永遠地缺少那一個修煉的名額,永遠無法恢複。


    紀晨搖了搖頭:


    “我當然不會如此激進。不過阿遊,我且考考你,你還記得不記得,當初的辛老,在斬滅金烏殘魂之後,對我們說了什麽?”


    “提示一下,是有關於他詞的部分。”


    阿遊點了頭:


    “怎麽不記得?老英雄關於詞的部分,總共也就講了那麽一句。”


    “他說:‘第一件東西,是老朽寫生前寫的一些詞,有幾百首,加上一篇《美芹十論》。你們若是不嫌棄,可以在連章、覆局境拿去修煉,或許會和當今存世的那些文章煉出不同的東西。’”


    “順便一提,連他最後對你說的話我都還記得哦:‘我的願望不好交由他人繼承,隻好委屈你了’。”


    阿遊原本說的還津津有味,仿佛是在炫耀著自己的記憶力。


    可是,越往後說,他的臉色就變化得越快。


    他已經察覺到了。


    紀晨點了點頭,說道:


    “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什麽?咱們都還蒙在鼓裏呢,就你們兩個在打啞謎!”【仙】字哼哼道,顯得有些不滿。


    阿遊這次懶得與他鬥嘴,而是解釋道:


    “這句話裏表達的意思很明確。”


    “第一,辛老英雄說有幾百首詞,讓大家拿去修煉,說明這些詞必然有合一的可能性在,否則他的說法應該是挑一些讓大家修煉,甚至壓根就不會告訴大家,以防止誤人子弟。”


    “第二,注意聽最後那句話,‘或許會和當今存世的那些文章煉出不同的東西’,變相說明了他的修煉方式乃至於修煉結果,或許都會與其他有所不同。”


    “換言之,老大的想法雖然荒謬,但是正是這荒謬,反而有可能才能對的上這個能與現存所有文章都不同的豪氣。”


    【仙】字被駁地有些無言以對,但仍嘴硬道:


    “與眾不同的方法多了去了,為何獨獨是他的【總綱】與眾不同?我還說是修煉成的威力、修煉能力的類別與眾不同呢,這不都解釋的通麽?你這純粹是在牽強附會!”


    阿遊冷哼一聲:


    “我也隻領會到了這麽多,剩下的你直接問老大吧。”


    說完,便退在一旁,顯然是要看【仙】字如何出醜。


    紀晨看著【仙】,笑著說道:


    “阿遊說的大體不差,那兩個理由也都是對的,不過也還有第三個理由。”


    “那就是這些詩詞,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什麽?


    【仙】字猛然驚醒。


    【仙】字不愧是仙字,若是紀晨提醒到這個份上,還不能聽出來他的弦外之音,那就有愧於自身的天賦了。


    “這些詩詞的本身,是【遺物】。”【仙】字沉聲說道。


    【遺物】?


    一向沉默的【迴】出聲問道:


    “這的確是遺物,可這又能代表什麽?”


    【仙】字認真的說道:


    “代表著那位辛老前輩對於這些詩詞的態度。”


    “剛剛【迴】說,那位辛老前輩說他的願望不好交由他人繼承,隻能委屈了老大,而這些詩詞卻是教授給了在場的所有人。”


    “所以,對於那位來說,如果隻教給老大,算是任務的托付,誌向的傳承,是希望老大能夠沿著他的路繼續走下去。那教給那些其他人的,就不是一條待續之路,而是一條斷路了。”


    “那位辛老前輩,其實是想將這些詩詞給埋葬的,對於他來說,那些詩詞已經是過去式了,交付給後輩使用,並不是希望他們融入其中,體會自身的意誌,而隻是當做了一門工具,用來護身修煉。”


    “他自己,已經將那些詩詞中托付寄托的夢想,給徹底殺死了。老大說的沒錯,除了繼承了辛老遺誌的他,其他人手中的,的確應該就是【墳墓】無疑。”


    【仙】字原本是與阿遊最合不來的,可是此番有理有據的話語一處,卻讓每個人都心悅誠服。


    的確,辛棄疾教授的這些詩詞時,其實就是抱了後人不要踏上他這套路的想法,不想將那份壯誌未酬,強行托付給別人。


    紀晨的【墳墓】之猜想,竟是越看越有道理。


    “所以,老大,你已經猜到了那首作為墳墓的詞的真身了吧?”【仙】字忽然問道。


    紀晨的嘴角泛起一個苦澀的笑容:


    “當然。”


    “若非是阿遊阻攔,我現在已經寫完了。”


    【仙】字恭敬說道:


    “那有請老大,替我等解惑。”


    其他三人,見【仙】字如此,也連忙有樣學樣道:


    “有請老大,替我等解惑。”


    紀晨點了點頭:


    “那就如汝等所願。”


    隨即,他的手中,原本斷掉的墨跡再次續上!


    一首簡短的詞,頃刻而成。


    “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詞落,紀晨隻覺得一股深秋的寒意頓時貫穿了自己的身體,而與此同時,無數記憶湧上心頭。


    前世的落地題庫、牙牙學語,與同窗逃課打棗,與人爭風吃醋,在辯論上奮力精進;


    今生的無奈穿越,勤奮修煉,在雨謐森林生死抉擇,昆侖山上一朝悟道,忘憂穀內照見自我,呂家峨眉與姬野的驚世一戰。


    前塵種種上眉頭,更上心頭。


    可是千言萬語,卻無人分說,最後不過化作了一聲長歎:


    “唉......”


    歎息聲落,紀晨隻感覺自己苦海之內,原本占據著四根樓柱上的文章,此刻盡數脫離了本體,向著這首詩遷移。


    而他,也在此刻確認了,這首《醜奴兒》就是辛詞的【墳墓】。


    此後,他修煉辛詞,無論修煉多少首,永遠便隻占用這一個名額!


    他的猜想,成功率!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聽到了朱雀恐懼的大喊道:


    “臭小子,你闖大禍了!”


    紀晨睜開眼睛,陡然嚇出了一身冷汗。


    文曲星此刻,竟然就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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