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喬幽早上一開門,宋軒已站在旁邊屋簷下。


    他見她開門,當即走了過來。


    宋軒的眼下泛青,精神還不如昨晚好,他同她商量道:“三日,太短了,可否再多兩日?”


    昨日的雪沙下了一夜,到現在還沒停,四下已是一層白色。


    水喬幽環視了一眼周圍,目光迴向他,沒有言語。


    宋軒懂得了她的意思,默了片刻,沒再多說,“我這就去安排。”


    宋軒走後,水喬幽負手在屋簷下,望著雪獨自站了一會。


    早上少年送熱水和飯菜過來時,水喬幽讓他給找了紙筆。用完早飯後,她未再出過房門。


    晌午,少年過來給她送飯,見她正在繪圖,他瞥了一眼,沒忍住好奇出聲問她,“你畫的是我們這裏?”


    水喬幽抬眼,“你看得懂?”


    少年點頭,並給她指了一處她畫得不完善的地方,“這裏是山澗,不能走的。”


    水喬幽目光從他所指之處轉迴他臉上,“你對這一帶很熟?”


    少年自豪起來,“那當然,這些地方我從小就去玩的。”


    水喬幽將他早上送過來的一碟糕點放到他麵前,“你叫什麽名?”


    少年看到糕點,有些心動,卻還是拘謹的沒伸手,“木庭。”


    “既然看得懂,那可會畫?”


    “我以前沒畫過這個。”


    水喬幽也沒為難他,“可用過飯了?”


    木庭搖頭。


    水喬幽將裝著糕點的碟子遞給他,“我吃不了這麽多,你幫我端走吧。”


    她臉上看著有點清冷,但她言行舉止讓人覺得她好像沒有看著的那般冷。


    木庭接了過去,見水喬幽這裏沒其它吩咐,就先下去了。


    宋軒平日裏也不會苛待他,這些吃食他可以自己處理,他立馬端著碟子跑去了和另一位留在莊子裏的老人一起吃。


    老人知道水喬幽是宋軒的客人,她的事,他也沒多問。


    晚上,木庭再來給水喬幽送飯送水,水喬幽讓他看了看自己繪的圖,他還真給她補充了兩處地方,水喬幽又將他帶過來的糕點給了他,他話就多了起來,沒有之前的拘謹了。


    第二日,水喬幽也沒出房門。客房在前麵,屋裏燃了炭火,窗戶便沒關嚴實,下午水喬幽低頭繪圖繪久了,抬了抬脖子,通過窗戶看到一位中年男人扶著一位發須全白的老人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從外麵進來。


    木庭在院子裏打掃看見人後,急忙跑過去扶他,中年男人留在原地等。


    後牆的窗戶也開了小半,水喬幽瞧見他將人扶進了宋軒的書房。


    木庭奉了茶出來,在門外候著。


    水喬幽這邊聽不見書房的說話聲,她也未起探聽的心思。


    大概過了一炷香,水喬幽見到宋軒親自送了老人出來,並將他送到了莊子門口,木庭跟在他身後,整個人有點蔫。


    水喬幽看了一眼後,又收迴了目光繼續忙手頭上的事。


    宋軒送走老人,讓木庭先下去,自己站在門口,看著老人的背影,遲遲未動。


    木庭擔心水喬幽這邊炭火滅了,過來給她添炭火。


    這麽一點小事,平日裏做事麻利的少年,今日做了很久,還時不時地偷看水喬幽一眼。


    水喬幽當做不知道,也未趕他。


    添好炭,木庭給她添了杯茶,終於忍不住了,小聲詢問道:“你可是來帶我們出去的?”


    水喬幽偏轉視線。


    木庭又道:“昨日,軒叔讓全村的人都收拾行囊,說是三日後大家就要離開這兒。”


    他邊說邊看向水喬幽手邊的圖紙。


    水喬幽聽出他並不是想說這些,沒有做聲。


    “……我們一定要離開這兒?”


    兩息過去,水喬幽迴了他,“是。”


    “那我們要去哪兒?”


    “這不是你們小孩要操心的事。”


    木庭年紀不大卻也不認為自己是個小孩了,他聽出另一層意思,這事不適合告訴他。


    他也沒追著問:“那我們真的能出去?”


    少年的眼睛是純淨的,純淨到還不會遮掩情緒。


    水喬幽沒有給他迴答。


    木庭心有所感,視線垂到地上,聲音低了下去,“剛才,年太爺過來找軒叔了。”


    他知道她肯定不知他說的是誰,給她介紹了這人,“年太爺是村裏年紀最大的,他今年已經八十九高壽了,他以前是跟著老太爺的人。”


    說到這兒,他又不忘問她,“你可知老太爺是誰?他就是軒叔的曾祖父。”


    水喬幽點頭。


    木庭見她知道,沒再多說不必要的,說迴前一人,“年太爺剛才來找軒叔,我在書房外麵聽到他老人家說,他不走了。不僅是他,村裏上了六十的老人,都不走了。”


    水喬幽轉動筆尖,以防它落墨,聞言手上動作微滯。


    木庭視線依舊是低著的,“他說,他們老了,在這山裏住了一輩子,也受不了凍,不想折騰了。”


    水喬幽目光轉向窗外,那裏已經看不見老人步履蹣跚的身影。


    晌午一過,先前的雪沙變成了小雪,地上已白,院子裏隻留著清晰的腳印。


    片刻後,水喬幽問了一句,“你們這裏,六十以上的老人有多少?”


    木庭在心裏數了數,“應該有一千多人。”


    水喬幽筆尖上的墨落迴硯台裏。


    木庭想著她既然是來接他們出去的,應該就不是壞人,話匣子打開,“我聽年太爺說,他們都是亂世時跟著成王之子與老太爺的大鄴忠臣的後人,也一直秉承先輩之誌,跟隨著老太爺。後來,他們老了,就迴到了這裏來養老,讓年輕人出去接替他們,他們替他們看孩子。要不是今年迴來了一些年輕人,我們這裏的年輕人更少。”


    窗外,宋軒已經迴來,看到客房,他停下腳步,猶豫了少頃,還是朝後麵去了。


    水喬幽瞧見,沒有喊住他。


    木庭也通過窗戶看見了他,沒再多話,先下去了。


    臨近天黑,水喬幽又從窗外看到了沒有撐傘的出塵。


    這兩日,水喬幽是第一次見到他過來。


    他臉上線條繃緊,步伐較急,直接去了後麵找宋軒,沒有注意到客房裏的她。


    宋軒迴到書房後就一直站在窗前,看著後院傅老太爺在時種的一叢竹子出神,聽到敲門聲,才迴過神來。


    出塵進門,也顧不上給他見禮,直入主題,“可能有人進山了。”


    宋軒思緒立時集中起來,“多少人?”


    “不確定。”出塵詳細與他說道:“昨日,我在鯉魚背附近看到一件女子衣物,應該就是這幾日掉的。我讓人在附近搜了,還沒找到人。”


    他這話讓宋軒想到了水喬幽,“鯉魚背?”


    “是的。”出塵迴來的路上已經聽說宋軒讓大家收拾行囊,準備離開一事,也問他,“你讓大家收拾行李,是不是村裏已經發現陌生人的蹤跡?”


    宋軒提起的心落下了一半,猜測那多半就是水喬幽進山的地方。


    “不是。”


    “那是為何?”


    “你剛剛說起的人,我大概知道是誰。”


    出塵更是訝異,“你知道?”


    “前兩日,莊子裏來了位客人。”


    “客人?”


    “她是曾祖父非常信任之人。”


    夜深人靜,水喬幽還在補充那張地形圖。


    宋軒見她房裏還亮著燈,敲響了她的房門。


    進了門,他將她先前要的地形圖給了她。


    東西送到,他沒立即走,卻也沒說其它的。


    水喬幽猜到了他的來意,沒催問他。


    房門敞開,屋裏的燭光被吹得有些晃。


    宋軒開了口,“水姑娘,你先前說的事,我已交代下去了。”


    “嗯。”


    “若是……”


    說了兩字,宋軒又沒說了。


    水喬幽沒有追著問。


    宋軒遲疑少時,改了話語,“姑娘可是從東邊進山的?”


    沒等水喬幽說話,宋軒也給她說了一下出塵在鯉魚背發現的事情。


    水喬幽想起了那處像魚背一樣的地方,承認了這事。


    宋軒知道出現在那的人真的是她,徹底放下心來。


    他詢問了她另一事,“姑娘可規劃好了路線?”


    他忍不住想,難道她是想帶大家也走她來的那條路。那條路上,不說別的地方,就那鯉魚背會拳腳的也不敢走,更不用說那些老弱婦孺了。


    這個事情,水喬幽還要去實地確認一次,“明日,我還要出去看一看。”


    宋軒一聽,提議遣兩個人陪她一起去。水喬幽不需要太多人陪同,隻要木庭同她一起去就行。


    宋軒知道木庭對這周邊熟,但他畢竟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山中危險甚多,他擔心萬一有事,他應付不過來。想法剛起,記起水喬幽是一個人進的山,恰好,她自己也說了不需要人保護, 他一聽似乎的確是那麽一迴事,就沒再給她派人了。


    下午,木庭向水喬幽透露的事,他最終還是沒與她說。


    水喬幽亦沒有喊住他。


    宋軒離開後,水喬幽瞧著書案前的圖紙,遲遲沒有再添上一筆。


    她索性擱下筆,到了窗前,迎著窗外寒風站了許久。


    隔日,天還未破曉水喬幽就已起來,木庭前一晚也已得到宋軒的指令,但是不知她準備何時出門,也已一早起來等著了。


    出門之前,水喬幽讓木庭找了一捆結實的麻繩。


    兩人走出莊子,外麵仍是一片漆黑,路上沒有行人。


    不過,木庭熟悉路,不用光也照舊能認路。


    天色明亮之時,兩人抵達了木庭最初給水喬幽指出的那處山澗旁邊。


    山澗深不見底,吹上來的風凍得人臉像在被刀割。


    木庭不解,“水姑娘,你來這做甚?”


    水喬幽扔了顆石子下去,許久都沒聽到聲響,“驗證一件事。”


    “什麽?”


    水喬幽沒有迴答他,“你可有去過對麵?”


    木庭搖頭,“從來沒有人去過對麵。”


    他們麵前的山澗離對麵最窄的地方至少也有一丈半,掉下去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們這邊也沒有可以繞過去的地方,那邊的山看著又高又陡,是山裏瘴氣最濃的地方,大家也沒有要過去的想法。


    水喬幽沿著山澗走了一段,從他背後背簍裏拿出了麻繩,在手裏試了一下重量,將繩子甩向了對麵。


    繩子很快繞上了對麵的一棵大樹,水喬幽拉起試了試它的穩固性,吩咐木庭,“在這等我。”


    話未落音,人已拉著繩子躍向對麵。


    木庭看得目瞪口呆,想要喊她,她已停在了對麵。


    水喬幽收好繩子,將浮生握在了手裏,毫不猶豫地進了樹林,身影很快消失。


    木庭過不去了,也隻能提著心等著。


    在這大山裏穿梭了多日,水喬幽對這山裏的瘴氣也有了一定的適應能力,今日雨雪已經暫停,她索性上了樹,往東北方向走。


    如此,省了很多麻煩。


    一個時辰左右,她到了這座山頭的東北邊,看到了對麵的地形。


    她將自己繪製的地形圖和先前金子繪製的那張圖拿著與眼前見到的做了一番對比,發現果然如她所想,從這座山翻下去,再往東南方走一段就可以繞過鯉魚背,隨後照著她來的路翻兩個山頭,最後再往東走,不僅可以葉弦思他們錯開,或許還能走出神哀山。


    木庭在山澗邊來迴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手裏拿著開路的鐮刀,順便將旁邊的草木也差點能砍出一捆柴了,還沒見到水喬幽出來,心裏開始打鼓,十分糾結要不要迴去喊人來找人。


    這個想法在他心裏頭轉了五次,他穩不住了。


    才轉了一隻腳,消失的人驟然出現在了對麵。


    水喬幽同過去時一樣,將麻繩拋了迴來,平安落地。


    木庭見她平安無事,差點哭出來。


    水喬幽沒再去其它地方,帶著他原路返迴了山居。


    兩人迴去時,天色已晚,宋軒在門口等她,他的身後還站著出塵。


    宋軒給兩人做了介紹。


    出塵先給水喬幽見了禮。


    水喬幽不動聲色打量了他一眼,知曉他應該就是她之前在鯉魚背上見到的人,朝他輕輕頷首。


    三人去了宋軒的書房,房門關上,宋軒先開了口。


    “姑娘交代的事,大家都已準備的差不多了。就是……”他緩了兩息,才將話說完,“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不打算同大家一起走。我,也勸過他們了,但是,他們主意已定,想要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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