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失蹤的那天,我一個人住在海城雍銀大廈的頂樓。我從陽台上看到樓下的花花世界,喧鬧的人群,擁擠的車輛,光與影交錯的街道。


    在這一切之上,我靜靜的坐,靜靜的看,我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上千萬人的城市,沒有一個朋友。這就是我的命嗎?無命的命運。這個繁華世界上多餘的存在。


    沒有人要的骨頭了,我也不怕偶爾上街,置身於陌生的人群中,我對著陌生人點頭微笑,而陌生人似乎看不到我一樣,我沒有隱身咒,但我被命運屏蔽了。


    我多麽希望舅舅能馬上帶小師父迴來,我想去找他們,卻又怕他們自己迴來找不到我。我長這麽大了,一直都有人陪我,我還從沒有過一個人生活的時候,但現在我要習慣這種生活,一個人,一個五百平米的家。


    舅舅很富有,他留在房間裏零花錢都夠我生活很久。就這樣我在家裏等了一年多,在這漫長的一年時間了,我每天都從報紙、電視、網絡上去尋找他們可能的消息。


    當我習慣了寂寞的時候,我卻發現我其實可以不用忍受寂寞,我沒有與人交往的經驗,但我也不是完全沒有親人和朋友,我想起了隕潭鎮,想起了錢奶奶和錢叔,我離開那裏都快十年了。


    我覺得舅舅和小師父可能不會迴來了,舅舅曾經離家十年學劍,他連自己在哪裏學劍都不知道,他以為自己那時在外太空中,現在他和小師父去的地方,是不是那個不在我所知的地圖上存在的某處。


    我決定去隕潭鎮。在離開之前,我在房間裏留了紙條,萬一舅舅和小師父迴來,他們能知道我的去向,我在舅舅的臥室裏找零錢時,居然找到幾張銀行卡,其中有一張黑色卡片上寫著我的名字和我的生日,我帶上了大概兩疊鈔票和那張銀行卡,說實話,我幾乎沒有用過錢,也不知道我帶的這麽多錢能買多少東西。我又找出舅舅的車鑰匙。


    我換外套時,發現兩年前小師父和舅舅給我買的衣服已經穿不進去了,我找來尺子量了下身高,我居然長到一米七五了,要知道一年前我還不到一米五,還記得小師父說,男生十四歲應該很高了,她一米六五的個,她說我得有她那麽高才行,一年之後,我居然悄悄長了二十多厘米。不僅如此,我在量身高時,從旁邊的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也似乎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以前我先天不足,我身上骨骼和肌肉發育都有問題,我的骨頭比正常狀況下生長的慢很多,而且骨頭細小,甚至都撐不起我臉上的肌肉,我的肌肉也發育不好,幹癟,瘦削,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但現在,我換了骨頭,換到我身上那一副克隆出來的骨頭,應該具有我健康時該有的樣子。這幅骨架將我整個身材撐得挺直的,我那與舅舅同款的五官也終於變得帥氣了,不光如此,我的肌肉、皮膚也變好了,大概是舅舅給我打的那個針起作用了。


    我應該已經過了十五歲生日了,沒有小師父和舅舅,我都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我現在唯一滿意的是,我終於長得像一個正常人了,甚至比一般人要帥氣和健康,應該也比正常人多一些本事,我會天師道的法術,我會能斬妖驅魔的淩雲劍。在練習淩雲劍時,我的五藏六府都經受了劍氣的折磨和熏陶,我的體質絕非正常人可比。


    也許我現在比正常人多了很多東西。除了沒有朋友和親人,現在我要從這個城市最高的大廈的頂樓下來,我要下到人群中,我要找到正常人的生活。我晚上出發,我在車庫裏開出了舅舅的奔馳車,舅舅最喜歡開這輛高大的奔馳越野車。


    我在車上找到了舅舅的駕駛證,我在鏡子中對比舅舅的照片和我現在的樣子,同款的五官使我乍看上去,還真的很像舅舅。我忽然對我去隕潭鎮生活有了信心。當年我剛上小學的時候,就是因為長得又矮又醜,幾乎沒有人跟我做朋友,我現在有了舅舅略矮的一點的挺拔身材,有舅舅七成的帥氣,在隕潭鎮這樣的小地方,我相信人人都會欣賞我。


    我幾乎記不起那時我見過的人們的姓名和模樣,除了三個人,錢奶奶、錢叔和新月。那時候我腦子也笨,學習也一塌糊塗,但那時同學和老師的輕看和憐憫,卻刻在我心中。


    第二天下午我就到了隕潭鎮,雖然我也不怎麽記得當年隕潭鎮的樣子,但現在我是完全認不得這個我出生的地方,鎮子上到處是新建的樓房。我離開的時候,也不知道錢奶奶所在的村子叫什麽名字。我在鎮上問路,問了幾個人才知道,這裏姓錢的人很多,鎮子周邊都有姓錢的人家,我想起錢叔是醫生,而鎮上隻有一個醫院,我便去醫院找錢叔,我也並不知道錢叔叫什麽名字,結果醫院裏有好幾個錢醫生,其中有三個男的,跟錢叔年齡上對得起來,但我見到這幾個人後,沒有一個讓我有一點印象,我都不知道錢叔是不是三個人中間的一個。我直接跟他們說我叫吳明,當年水庫吳站長的兒子,而這三個人居然都一臉迷糊,有一個說他聽說過我爸,另外倆人居然都不知道我爸。


    這三人肯定不是我要找的錢叔。我隻能去鎮子周邊碰碰運氣,我開著車繞著鎮子方圓五裏的地方開著,因為我總記得,當年我還是小孩的時候,錢奶奶牽著我從鎮上的走到村子裏,也好像要不了多久。我問了很多人,他們說姓錢的奶奶很多,我停車去看了幾個,但是沒有一個讓我記起什麽。這時候已是黃昏,夕陽西下,我有一種斷腸的感覺,不會錢奶奶也找不到了吧。我在幾個村莊之間的路上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忽然有一股熟悉的氣味傳來,那是一種混合的草藥的氣味,我立即朝著那氣味散發出來的地方找去,我在一個小院子門口發現了氣味的源頭,那裏是一棟新建的農家住宅,院門開著,我將車子停在院子邊上,我下了車,推開院門。院子裏一個老太太正在燒草藥,看見我她和藹地問:“小夥子,你找誰啊?”


    正是這個聲音,我熟悉的聲音,我忍著眼淚走到錢奶奶身邊。錢奶奶沒有認出我,我現在的樣子,她肯定無法將之與十年前的小孩聯係起來。


    這時風將她手中的幾根藥草吹到地上,我過去撿起來,直接將藥草放進爐子裏點燃,這時錢奶奶看著我,她很肯定的說:“明明,你是明明。”


    我立即跪著她身邊,我終於忍不住眼淚了,我哽咽地說“奶奶,明明迴來看你了。”


    終於,我找到了我和這個世界的聯係,找到了一直關心和愛我的親人。


    我找到錢奶奶才知道,錢叔三年前移民到海外了,他因為發明了一副特效藥賺了很多錢,後來他受邀到海外工作,再後來就全家都出國了。


    錢奶奶並不知道烈風山道觀的情況,她說烈風山是天師道的修行地之一,一般人是找不到的。她也許隻是因為那一年救我才認識了二師父。二師父好像也沒有再與錢奶奶聯係過。因此錢奶奶也不可能知道道觀的人去了何處。


    晚飯時候,在餐桌錢奶奶聽著我說起我這十年的經曆,她時刻為我開心也為我惋惜,聽說我舅舅和小師父都在一年之內相繼失蹤,錢奶奶想了想問:“你小師父柳飄飄,就是當年柳道長的女兒吧?”


    說實話,小師父姓柳,但我從沒將她跟當年的趕屍道長聯係起來。


    錢奶奶說,湘西那邊出大事了,柳道長二年前受人之托,去山裏尋找一個走丟了的老屍,結果他自己一去不迴。


    據說是一個趕屍道士,因為路上喝酒,趕丟了一具屍體。這件事當時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那個老屍不是普通人,而是百年前道門的一代奇才霍溫,霍溫是明代張真人的再傳弟子,後脫離師門,開創了湘派鬼道,此人能撒豆成兵,在明末帶領弟子與張獻忠大戰,張獻忠以為是朝廷大軍到了,本來就準備從四川往南攻占湖南湖北,結果收兵迴川。霍溫死於清初。他死後屍體不知何故被盜走。有人說是霍溫自己安排的,他其實是假死渡劫。


    錢奶奶說,柳道長和他的師兄弟及同門三十多人都被請去山裏找那具屍體,他們進山一個月之後就發出信息說尋獲屍體蹤跡,但他們進去第二月,就隻有其中一人發給他家人一條信息,上麵隻有“救命”二字。


    我忽然明白了,小師父是柳道長的女兒,那收到信息的人也有可能是小師父。


    另外,錢奶奶說柳道長跟同門多人進山,這些同門應該包括了大師父和二師父,隻不過他們隱居山裏,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失蹤的事實。


    我覺得我竟然歪打正著,找到了一絲舅舅和小師父,以及我整個師門失蹤的線索。可那又怎樣?如果我舅舅和我大師父這樣的人物都卷進去而無法逃脫,我就算追蹤而去,結果也不過多一個失蹤人口而已。


    可我是不可能不去的,我不敢告訴錢奶奶,我騙她說我其實在海城上學,因為舅舅失蹤了,我更加想念親人,所以就過來找她。


    我在錢奶奶那裏住了三天,走的時候將我身上的錢分了一多半給她,錢奶奶不肯要,她說一個老人要不了那麽多錢,我數了數,大概有十來萬的樣子,錢奶奶說這些錢夠她生活好幾年。我跟她說那就多買點草藥燒了,錢可以幫人,也可以幫鬼。


    我按錢奶奶說的方向,進了山。我將車拋在進山的路邊小鎮上僅有的一家旅社裏,我在隻能步行的山路,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我在小鎮上雖然打聽到了兩年前一群道士進山的方向,可是沒有人知道那群人在山中的路線。可惜舅舅帶走破空劍後,不知道什麽原因我無法跟破空劍建立心靈感應。難道破空劍也會受距離限製?如果我禦劍飛起,大概幾天就能將這片山區看個遍,可現在我落在茫茫的山裏,根本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遍這個地區。我隻能沿著有人跡之地找,那些人看起來不大可能去的地方,我的軌跡根本無法覆蓋。我準備了很多紅色的尼龍繩,剪成小段,沒經過一段距離,我就用繩子做標記。大概一個月後。尼龍繩用盡了。我的手機早就沒電了。就在我打算返迴的時候,我遇到一群狼,駭人的是,這群人在吃人,我遠遠的看見,幾頭狼圍著一個人類的屍體。我立即拿著登山手杖衝過去,我揮舞著手杖,自從經過破空劍地獄般的訓練後,我覺得我的力量和耐力能從容與猛獸周旋。我並不想打死那些狼,我隻想檢查一下這具人類的屍體,我用暴力趕走那些狼之後,便去查看那具屍體,屍體已經被狼吃掉多半,我從他的衣服裏找線索,衣服口袋裏的東西都爛了,衣服也爛得一碰就碎,我從這個人身上找到的唯一完整的東西是他腰部的一條長約三尺的、寬約五寸的布袋,我伸手到布袋裏去掏東西,忽然布袋裏有個什麽東西像個吸盤一樣地吸住了我的手,我本能地用另一隻手掐住布袋口,布袋裏的吸力立即消失了,我抽出我伸入布袋中的手,我檢查了一下我的手,並沒有接觸到什麽的痕跡。我還是想檢查一下布袋,想知道剛才是什麽東西吸住我的手,這迴我找了一根樹枝,我剛剛將樹枝伸進布袋口裏,裏麵就像龍卷風似的的一股力量吸住了樹枝的一頭,我根本拉不住,樹枝嗖地從我手中脫去,消失在布袋中,我又紮緊布袋口,再從上到下摸了一遍布袋的外麵,布袋的材質很柔軟,被吸入布袋裏麵的樹枝應該能被摸到,可從外麵摸,布袋裏似乎什麽都沒裝。我覺得其中蹊蹺,又用一塊石頭試了一次,石頭被吞入布袋中,從布袋外麵則看不出、摸不出裏麵有石頭的樣子,我覺得這是個神奇的東西。便將它拿到附近的山溪裏洗幹淨折疊起來收在背包裏。晚上我在一個山洞裏生火準備睡覺時,忽然想到,這布袋裏麵也許有很多東西,樹枝和石頭丟進去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不知道布袋到底能裝多少東西,但我覺得這布袋可能是個法器。他的主人應該也不是等閑之輩,想到此,我立即迴身去找那具屍體,如果我不將他找迴來,明天肯定會被狼吃得一幹二淨。


    我用樹枝和幹草做了個火把,正如我所料,布袋主人的屍體旁邊果然又圍了幾隻狐狸之類的小型食肉動物,我大聲嗬斥著將那些動物趕走。我就在旁邊折斷一棵小樹,將那棵樹放自地上,我小心地將那具屍體放在樹枝上,我拖著樹幹,將屍體拉著迴我剛才的山洞。


    屍體被動物撕咬的口子到處都是,局部腐爛的較厲害,我握著鼻子檢查了半天,實在找不到能提示這人身份的物件,他的衣服也爛得一塊一塊的,連衣服的款式都看不出。我用我們天師道的通靈術試圖召喚出這人的鬼魂,可是一點反應的都沒有。我知道這一定有秘密。忽然想著能否將此人的屍骨放進他自己的布袋裏,我便鬆開紮口的綁繩,將布袋口對著屍體的頭部,隻聽嗖地一聲,那人的屍骨真的象樹枝和石頭一樣被吸入布袋中,且同樣從布袋外麵感覺不到,何止如此,布袋收納了一具屍體,居然沒有半點增加重量的感覺。


    隻可惜我隻會往布袋裏裝東西,卻不知道怎麽從布袋裏取東西,我再也不敢將手伸向布袋口子,我懷疑連我這樣的活人,布袋也吞噬掉。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在山裏又轉了一會,我覺得我走得太遠了,這片山區太大,我就算在裏麵轉幾年都不一定能找到什麽。我越是深入山裏,我就越是有迷路的風險,我終於下決心往迴走。然後迴去的路卻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好找,我已經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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