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句話,問得漫不經心。

    南淮卻微怔了下。

    女皇繼續道:“聽說阿雲一直沒有納妾……你們感情應該不錯吧。她是個好孩子,不會委屈你的。你們以後,要好好過日子。”

    少年卻略微冰冷地勾起薄唇,沒有迴答,反而輕道:“蕭貴侍前幾年,也被你賜死了。”

    女皇神色平淡:“你還記得他?他嫁進宮,還和他母親家聯係,私傳消息出去……按照宮規,理應處死。”

    “是麽?”

    少年有些好笑地低眸,“是因為他違反宮規,而不是因為他沒用了?”

    女皇神情頓住。

    “他能給你幫助時,你給了他最大的恩寵,隨手處置掉我父親。”

    少年淡聲道。

    “那時,蕭貴侍也是和宮外聯係,被我父親撞見,要殺人滅口,父親不得已,慌亂間扔了東西,砸中了他。”

    女皇平淡望著湖麵。

    “你什麽都知道,但因為蕭貴侍有用,我父親無用,所以你連屍首,都不給他留下。”

    少年如今提起這些,語氣也是雲淡風輕的,話音落下,尾音甚至有些輕微好奇。

    “陛下,我一直想問,你當年這樣處理,有沒有後悔過?”

    幾秒後。

    身穿龍袍的女子淡聲道:“阿淮,憑這些話,朕該治你的大不敬罪。以後謹言慎行吧。”

    她轉過身離開,語氣平靜:“至於後悔……你父親的名字朕都不記得,有什麽值得後悔?”

    少年眉眼清冷站在原地,望著纖細而威嚴的身影。

    半晌,輕輕歎了口氣。

    …

    迴到宮殿後。

    女皇眉目氣質冷淡,揮手屏退了周圍宮侍,獨自邁步去書房看奏章。

    書房裏沒有別人。

    悄然無聲。

    這麽多年都是如此寂靜,空蕩蕩,到了夜間,隻有燭火相伴。

    有時看完奏章抬頭,恍惚間,麵對滿室寂靜,會以為隻有她一個人存在於世上。

    當年事情,的確如這個孩子所說。

    她知道蕭貴侍和宮外通信,也知道那個人是無辜的。

    她什麽都知道,卻下令處死了他。

    甚至顧慮著蕭貴侍的心情,用一場大火,燒了他的屍首。

    幹幹淨淨。

    這個人存在於世的證明,仿佛雁過無痕,被她抹得幹淨。

    就像他從未在這個世上生活,也從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

    …

    但記憶不會說謊。

    她知道,自己還清晰地記得。

    當年兩人的初遇,是在楊柳依依的湖泊邊,微服私訪的女帝,望見樹下一抹純白身影,芝蘭玉樹。

    她走近以後,那時的少年迴頭,彎起眸,笑容滿是溫軟純淨。

    她清晰地知道,他再也不會迴來。

    就像剛剛在湖邊,見到那麽相似的身影,她一時恍惚,竟然還以為迴到了那年樹下。

    可那裏的人迴過頭。

    卻眸光薄涼。

    再也不是當年的那人,笑意溫柔。

    …

    再也沒有人那樣對她笑了。

    …

    他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完,但她知道。

    那是兩人最初定情之時,他剛剛得知她的身份,卻沒有半點害怕,滿心滿意是純淨的心悅。

    她那時事情繁忙,沒有來得及給他婚禮,隻在民間草草過場。

    新婚夜,白衣少年低眸害羞,卻認真道:

    “我雖然什麽也沒有,沒有家世,沒有身份,但我最喜歡你了,比任何人都喜歡。”

    他死前,也是這樣說。

    完全相同的一句話,這次,卻隻說了前半句。

    她還記得在冷宮,把人拖下去前,她望見了那雙剔透澄澈的眼眸,隻對視一瞬,他就低下頭去了。

    直到被拖走,也再沒有看她一眼。

    她當時隻是皺眉。

    可現在卻明白,那是不是意味著,一個人的喜歡,徹底沒有了?

    就像這些年半夜驚醒,孤獨得寂落無聲,清晰地認識到,那個最喜歡她的人不見了,在這茫茫人世丟了。

    再也沒有了。

    是她下令燒毀的屍首,連一座墓碑都沒有給他留,於是後來那麽多次心髒鈍痛,望著空落落的世間,憑吊無門,一座墳都沒有。

    …

    女皇忽然咳嗽起來,頭有些痛,臉色也越發蒼白了。

    後悔嗎?

    悔的。當然悔的。

    撕心裂肺。

    是她親手埋葬了這份喜歡。

    一場大火,幹幹淨淨,雁過無痕。

    上天入地碧落黃泉,再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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