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貝爾正走在宿舍前的一大排木質的宣傳欄中,這些由木板製成的宣傳欄上用一種從來見過的手法畫著簡潔而形象的黑白圖像。

    並且用一種從王都貴族地標準看粗俗不堪,沒有花哨地裝飾,然而在剛學完字母的工人們的眼中清晰,簡明,有力的字體寫著它們的名字。

    這樣的文字讓剛剛學完沒有多久的坎貝爾看的十分清晰,並且不用半讀半猜那些花裏胡哨的寫法到底是哪個字母。

    這樣他就可以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把自己腦中的讀音和單詞中的一部分對應起來的工作上去。

    毫無疑問,知識曾被壟斷,書寫曾經是上層的特權,他們發明了很多對於快速準確的閱讀來說,毫無意義,甚至充滿了反作用的裝飾方法來彰顯自己的地位。

    而這對於波魯如今的目的來說,用這樣的書寫方式來普及教育可以說是緣木求魚。

    然而剛開始的時候,準備夜校教材的波魯對這些掌握著舊時代知識的人們,對他們的想法和追求都毫無了解。

    他拜托小艾琳從王都找來了一個落拓文人,主要目的是讓他幫忙謄寫一下波魯畫的亂七八糟,想到哪裏就寫到哪裏的草稿——從本質上來說,波魯接觸這種文字的時間也不算長。

    這個工作又複雜又消耗時間,但從本質上來說,其實就是一個人肉打字機。

    這人叫做冬基尼,總是穿著一身洗的褪色的長袍,心腸倒是不壞,但總是帶著一副王都人那種微妙的優越感,走路微微抬起下巴,仿佛要用鼻孔看路,他臉上的神氣仿佛是在說:“出了王都,其他地方都是鄉下。”

    他看過波魯那如同狗抓著鵝毛筆畫出來的文字之後,對波魯說道,“你讀過書麽?”

    波魯略略點一點頭.

    他說:“讀過書……我便考你一考。形容詞的字根,是怎樣寫的?”

    波魯:“?”

    他便迴過臉去,不再理會。

    冬基尼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字應該記著。將來做報告的時候,寫賬要用。”

    波魯暗想:“我才不會自己寫報告呢,這事兒都交給小艾琳了。”

    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不是字尾的底下迴一個長筆拖出一個長圓嗎?”

    冬基尼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台,點頭說,“對呀對呀!……長圓迴筆有四樣寫法,你知道麽?”

    很快,因為炭筆寫不出如同王都貴族一般的華麗花體字,所以也沒法兒投影的波魯勃然大怒:“一個收尾打四個彎是什麽意思!?幹脆畫朵花兒得了!”

    冬基尼卻顯出崇拜的神色:”這樣的書法大家,好想見上一見!“

    很快,冬基尼就拿上了他應得的工資和路費,返迴了王都。而波魯卻痛下決心,要什麽4個彎兒的花體字啊!去你的飾線!腐朽!落後!低效率!

    然後他花了點時間,直接把花體字削成了粗黑的無襯線字體,如果不知道什麽是無襯線字體,看一下helvetica就明白了。

    迴到坎貝爾這裏,他正在一塊畫著特別明顯的兔子耳朵的木板前默默的背誦:“禿……兔子……”

    忽然一隻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個過分熱情的聲音響起:”原來你在這!別發呆了!快走!去河邊看熱鬧!”

    坎貝爾抬起因為背誦太過用力所以有點昏沉的頭來:“瓦倫是你啊!嚇我一跳。什麽熱鬧?比得上一碗肉湯?別耽誤我完成今天的背單詞任務!晚上湯沒了你賠?”

    “聽說今天大鐵船要放進水裏了!快快,這會兒都在往那邊趕,你再不走就沒地方站了!”

    “啥!這麽快!?”坎貝爾忽然也來了興趣,他連忙收起粗糙如同樹皮的紙卷——上麵寫著他這個分段今天的背誦任務,隨著從宿舍中湧出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卷了出去,沿著寬闊的公路湧到了河邊。

    很快,大家就能看到那艘閃著金屬光澤,怪模怪樣的大鐵船半截落在坑裏,半截露在地麵上。

    “這個坑我們當初開始挖的時候可沒想到它還能用來造船。”瓦倫點了點那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土坑。

    土坑大概也有5米深,裏麵有一連串鋼鐵製成的支架,支撐著一個長可能有10來米,寬隻有3米的看起來如同一個梭子的船體。

    船體的兩頭都是尖尖的,其中一端有兩塊固定在支架上的平麵,似乎還可以擺動。

    最奇怪的部分,就是船身中間的兩個圓形的奇怪部件了。這個圓形部件由輻條和橫向固定在輻條上的鐵板構成。

    “坎貝爾,這兩個大輪子你看像不像拖拉機的大輪子?”

    “是挺像的,難道這是用來劃水的?”

    “水還能這麽劃?這麽大的船,能劃的動嗎?”

    “別說動了,能不能浮還是個問題呢!這鐵盆子進了水能浮著我信,這鐵船,這麽大一整塊鐵,能行嘛?”

    “一看你上課就沒好好聽!這個月的香腸你肯定拿不到了!鐵船的質量比它推開的水重它就能浮起來!”

    “你以為你能拿到嗎!笨蛋!”

    “艸,什麽時候講的這個東西。不行!我迴去得補習!”

    波魯站在幹船塢的另外一頭,看著對麵黑壓壓的人群,有點措手不及:“這什麽情況?今天船塢注水而已,又不是出港,怎麽來這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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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看熱鬧唄!這麽大的鐵家夥丟進水裏,大家都想知道是沉還是能浮著。”

    “浮肯定能浮啊,就是能不能跑,能跑多快我不確定。”

    “你不是找萊昂納多做過測試了嗎?”莉亞有點驚奇:”怎麽不知道能跑多快?”

    話說到這裏,波魯不由得迴想起一個月前的那一天。

    “啊,別說了,把我的實驗全破壞了,想起來好想死啊!”

    波魯一想起那一天,就感覺到自己頭疼欲裂。

    “萊昂納多!貝克朗,你們有空嗎!我有事需要你們幫忙!”

    “有空!什麽事?”

    很快,三人來到了老工廠附近的河灘上,史密斯帶著幾個工人正等在這裏,他們身邊放著兩個小小的,看起來像是澡盆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麽東西?”

    “生物能自行澡盆,呸呸呸,我的實驗船,我要試試那種樣式在這河水裏更合適。你們隨便一個人挑一個,順便問一句,你們都會遊泳吧?”

    “穿盔甲還是不穿?”

    “?”

    “你穿著全甲下水還能浮起來?”

    “浮是浮不起來,但是用點力氣,帶上點鬥氣撲騰起來還是可以前進的。”萊昂納多一臉的理所當然。

    “你們社會,社會。”波魯臉都嚇白了,馬力足夠大不光能飛,還能遊泳?!

    “別穿甲,趕緊一人挑一個下水,快讓我把實驗做完。”

    這兩個小小的澡盆一樣的實驗船,沒有頂棚,隻有一個用鋼條和薄鋼板焊接在一起形成的船身。一個稍微寬一點,是個尖頭。另一個則是一個窄一點的圓頭。

    船底的形狀也稍微有點不一樣,一個v形底,另一個則是帶點弧線的平底。

    船身中央有兩個座位,有著簡陋的鋼管靠背,還有一個同樣是鋼管焊接的扶手。

    在座位的下方,有一根有規律扭曲的麻花狀鐵棍,它連接著船身兩側的圓形撥輪,扭曲的位置則自然形成了腳踏的位置。

    看到這裏,各位是不是感覺到有那麽一點熟悉?

    假如你曾經和妹子泛舟公園湖上——沒有妹子的話基友也可以,那就一定已經認出來這是什麽了。

    沒錯!就是公園裏做成天鵝造型的那一種!所謂愛情的小船!

    隻不過這粗陋的仿製品並沒有天鵝那樣的優美頂子。兩米多長的船殼完全裸露,露出了龍骨和鐵肋的結構。

    “等等!貝克朗,你去那條窄船。我們用寬一點的那條船。給,這個沙漏給你,按照節奏來,翻一邊的時間隻能踩120下,別多踩了。”

    波魯用腳指頭想了一下,代表兩人選擇了圓頭的胖船,自己也套上了木質的救生衣跟了上去,貝克朗則被安排到較窄的尖頭船上。

    “嗯,我不踩的話就是個配重,這樣十分平衡。”他計劃的十分完美。

    “我們先試試逆流而上,這片水流的速度我測過了,不算太快,隻要不去河中央的話應該可以。從這裏出發,到那邊有三顆大樹的地方掉頭,然後不要踩,自然順著水漂迴來,還是這個出發點。等我記個時間,然後再重複剛剛的路線,還是那個點,掉頭之後這次你們用力踩迴來。可以嗎?”

    “明白了,明白了,趕緊開始吧!”貝克朗語氣中似乎隱隱有一些期待的興奮?

    三人跨進了小船殼,波魯掏出了他的小沙漏,示意工人們鬆開繩子。

    “走吧!計時開始了!”他把小沙漏翻了個麵。

    萊昂納多輕輕鬆鬆的踩動了曲軸,帶動了兩側的撥輪,船身開始動了起來。

    剛開始貝克朗和萊昂納多還在正常的按照說好的節奏踏船,船身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漸漸朝上遊行去。尖頭船漸漸的稍微超了出去。

    “為什麽你這麽快!”萊昂納多大聲喊到!

    “呸!你才快!我這是頭尖!阻力小!”

    波魯是真地佩服這兩位的體力。這就逆著水流快要到轉折點了,兩人臉不紅心不跳的,連氣都不喘。

    “有點厲害啊,雖然隻是在離岸不遠的位置,但我還以為這個東西想要克服水域流速都困難呢。”

    第一圈實驗十分正常的完成了,波魯在一塊木板上寫下了自己測得的結果。每次沙漏時間踩120下,從兩船的相對位置看果然還是尖頭船上行的時候更輕鬆一點。

    雖然條件十分不嚴謹,還多了自己這麽一個配重塊,但是這本來就隻是試試撥輪能不能逆流而上的實驗,畢竟公園裏隻有平靜的湖麵。波魯從來沒見過逆著河流前進的明輪船,完全不確定能不能行。隻要能跑起來,其他的條件差不多意思就行了。

    雖然撥輪足有一張四人吃飯的餐桌那麽大,但是兩位莽夫踩起來似乎是真的不見累。兩腿輕輕鬆鬆的劃動著,船頭就劈開迎麵而來的波浪駛向了上遊,兩人甚至還一起唱起了一首曲調奇怪的歌。

    波魯這個時候說了一句後來恨不得打死自己的話:“你們要是特別輕鬆,可以快一點。”

    “哈哈!坐穩了!”萊昂納多忽然興奮了起來。船身猛地一頓,他似乎調整了一下姿勢,用力的踩踏起來。還沒反應過來的波魯感覺自己屁股下的座位猛地往前一竄,一種力量把自己推到了靠背上。

    “???艸!什麽意思?等等!“

    這種郊遊澡盆你們也能玩出推背感?

    一種後悔混合著害怕的情緒,迫使著波魯抓緊了麵前地扶手。他剛想要阻止這一切,船頭就猛然揚起,撞開白色的浪花,混合著泡沫從船舷兩側飛了出來。撥輪帶起的水花在強風的作用下澆了波魯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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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一瞬間,波魯就看見貝克朗的船如同倒車一樣瞬間從身側滑過,落到了後麵。

    ”萊昂納多你又玩陰的!“貝克朗的喊聲從身後傳來,隨之而來的是驟然變得激烈的槳葉打水聲。兩條澡盆忽然變身競速賽小艇,在水麵上瘋狂追逐。

    波魯感覺到船身已經揚起頭來了,腳下的曲軸轉速已經快的看不清,根本就不需要用力,甚至還扯得他不停的擺動,似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曲軸當當的磕了他腳跟幾下,疼的眼淚都快要飆出來了。

    不行了,腳放不住了,他隻能從曲軸上收迴了腳。

    他想要喊停:“太快了!快踢……”又一股浪花拍在了他臉上,把快停下來幾個字堵了迴去。

    河水嗆進了嗓子,他瘋狂的咳嗽起來。

    這個時候,波魯的餘光看見貝克朗已經弓下了身子,身上燃燒著熊熊的鬥氣。撥輪已經轉的出現了殘影,發出了如同螺旋槳飛機的巨大噪音。撥輪把水花從他的背後遠遠的拋灑出去,飛出十幾米遠!

    “完了。”波魯痛苦的閉上了眼。

    “死定了。”

    他開始迴憶過去,會因為自己的碌碌無為,虛度年華而悔恨嗎?會因為卑劣下流、生活庸俗而愧疚嗎?

    忽然,一種失重帶來的漂浮感衝上了波魯心頭,他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所在的澡盆正如同一艘真正的快艇一般,從一個浪頭仰著頭躍向另一個浪頭。進行著如同水漂一樣的行進。

    “……”波魯已經過於震驚無法做出評論,隻能默默的感受身邊的撥輪發出的嗡嗡聲。

    即將抵達轉彎拐點了,哈!這下得減速了吧!波魯剛想鬆一口氣,卻看到萊昂納多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抓著扶手,做出了一個奧運會帆船比賽轉彎的姿勢。活生生把船身繃出了一個角度,整個人都懸在船外,屁股擦著水麵完成了迴轉。

    “……”不用這麽狠吧?

    他迴過頭,發現貝克朗也進入了彎道,以同樣的方式劃出一道弧線和浪牆,轉過彎來。

    波魯已經麻木了,一陣接一陣的失重感襲擊著他,等他迴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的小船似乎隻有船尾在水中,其他的部分已經幾乎平地起飛,他摸了摸自己的免死護符,好好的還在脖子上。

    “這麽看我是不是還可以搶救一下?”

    順流而下的澡盆們幾乎都要快成為地效飛行器。漸漸的,漸漸的,終點近了,萊昂納多忽然站起身來,擺出了一副自行車競速選手在終點線前猛烈搖車衝刺的動作。

    速度猛地再次提升了一截。

    波魯放開了緊緊抓住的免死護符:“沒救了,用不著了,留給需要的人吧。”他在心裏暗想。

    貝克朗的船頭漸漸的從後方露了出來,他也做出了相同的姿勢,船頭露出了水麵,兩端的撥輪拍打著水麵,用力之大甚至讓大半個船底都露了出去。

    “啊啊啊啊!”

    兩個肌肉兄貴的怒吼聲在江麵上迴蕩,岸邊的工人們看著這你追我趕的激烈競技,發出了興奮的歡唿!

    從加速開始,船身就發出了嘎吱的響聲,波魯都感到奇怪:“這麽粗製濫造的兩個鐵皮澡盆居然這麽堅挺,一直堅持到現在都沒有散架啊。”

    剛奶完自己這一口。接縫就被撐開了,磅礴的水柱就噴射進來,波魯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崩潰的船身結構當場就被巨大的衝擊力撕成了兩片。四散飛去。

    “艸!”波魯不受控製的飛在半空中看著河邊的泥灘越來越近。

    “炸河灘炸多了,這是要遭報應了嗎?”

    他閉上了眼睛。坦然準備迎接撞擊地麵的時刻。

    忽然他感覺自己又被抓住了,還沒搞明白怎麽迴事,就感覺自己猛的一抖。呯的一聲,臉上一木,耳朵裏嗡嗡直響。

    天似乎黑了,一股夾雜著泥腥味的泥水直往鼻子,嘴裏和耳朵裏鑽去。他拚命的開始手拉腳扯,想把自己刨出去。唿地一下,他感覺自己從什麽東西裏被拔了出來,空氣從大張地嘴裏又湧了進來。

    這時候他才搞明白,自己被萊昂納多抓住了,現在正趴在河邊地泥灘上。麵前的地麵上是一個正在往迴灌水的巨大黑洞,看起來,似乎是自己腦袋的形狀?

    “我泥馬是腦子裏水太多才找你們兩個來做測試!“

    在心裏狠狠咒罵的波魯貪婪的唿吸著新鮮空氣,癱倒在河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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