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明在做夢。


    夢到了很多奇怪的東西,當睜眼時,也就忘光了。


    莫明盯著天花板。夢裏好像見到了非常古怪的畫麵,但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他揉揉腦袋,隻有一點殘缺的元素還印在頭腦裏,是冷、白、山、藍天、花、女人、疼痛、離別。


    啥玩意兒啊……


    看了看枕邊的手機,早上五點。


    醒的真早啊,我今天要幹什麽來著?


    莫明在床上坐起身,撓撓頭,忽然想起——


    自己三天沒洗頭了。


    ……


    手抓塑料盆外緣,把它夾在腰間,裏頭擱著毛巾和洗發露。通過沒人的走廊,沿途聽到各個關閉的寢室門裏傳出各種意義上的唿嚕聲……莫明莫名感到一股安心感。


    在開水間接了點兒今兒個頭批燒出來的熱水,他來到空無一人的洗漱間。


    倒不是洗漱區沒有熱水,就是不夠燙,想洗燙的得接開水。


    洗漱區像沒有座位的理發店,兩側是占滿牆壁的鏡子,鏡子下有等長的大理石台洗臉池。


    燈光感應到來人亮起,水路也自動接通,莫明把臉盆丟進水池,微燙的水很快浸透了毛巾。


    他附身,用毛巾蓋住臉,被熨燙的臉傳來一陣令人心安的酥麻,莫明保持著捂臉的姿勢,隻覺最後的瞌睡蟲也被趕跑了,發出舒服的歎息。


    等毛巾有點發涼,他才再次浸熱毛巾,這次是打濕頭發。他閉著眼摸索手邊的洗發露瓶,卻沒摸到。莫明正要頂著眼睛進水的可能睜眼去找時,一隻手推來了洗發露,送到莫明手裏。


    “謝謝啊。”莫明道謝,擠出一點洗發露,狠狠洗了個爽。把泡沫用毛巾擦淨,他才直起腰抬起頭睜開眼,用鏡子往身後看,想看看是誰幫了自己。


    他愣住了。


    兩麵大鏡子是麵對麵的,鏡子把影像無限反射,拉出了一個無限漫長的空間。這個光學的虛假空間裏,隻有無數個莫明,和無數個穿著藍灰西裝,脖係暗紅領帶,身披風衣的人。


    有那麽一瞬,莫明產生了錯覺:這個人是正站在我身後,還是……站在鏡子裏?


    莫明打了個寒噤,緩緩迴頭。


    “早上好!”倚著對麵大理石洗臉台,抱著胸的男人揚起一隻手,笑眯眯地朝莫明揮了揮。


    莫明沒想通,這樣一個畫風不太正常的家夥是怎麽出現在這一大早的男生宿舍裏的。他有點尷尬地應道:“……好。”


    男人笑著搖搖頭:“我站在這有一會兒了。”


    莫明想起洗發露,於是點點頭:“謝謝你。”


    男人還露著笑,隻是這笑容在他接下來的話裏變了味道:“倒也不算幫,這是你處於困難心態中,閉眼找不到方向的一種潛意識體現——不看就摸不到東西,即使那個東西就在你手邊。”


    “什麽?”莫明愣住了。他在說啥?


    但這話裏有種東西,仿佛鑽進他腦袋裏,讓他反複去思考。


    “我進來是想看看你都會夢到些什麽,沒想到是日常情景,還是起床就會去做的洗漱工作。”男人昂起頭,環首四顧一圈,再道,“看來你內心有‘這不是真的’的映射,一種對事實逃避的潛意識。不過隻在夢中出現,現實裏沒有去真的逃,你調整的很好。”


    莫明呆愣,男人這番話語令他頭腦一片空白,仿佛有種東西,對,就是這個名為“現實”的東西蓋住了自己真正的意識,這裏的一切是……是……


    “還沒想明白嗎?”男人閉眼搖頭一笑,起身走出洗漱間,走到最近的一間宿舍,一腳把門踹開!


    那門裏正傳來唿嚕聲,這一腳踹開,裏麵的人卻沒有一個醒的,莫明站在洗漱間沒有動彈,卻仿佛能看到裏麵的情景:沒有人!


    四張床上都沒有人,隻有淩亂的被褥和壓出人形痕跡的床鋪,好像有四個透明人正躺在四張床上唿唿大睡!


    莫明眼睛瞪大,瞳孔縮小,立在原地,一語不發。


    “嗯?這麽結實啊?”男人驚奇,邁步來到鄰近的寢室門,這次是用手打開。


    這件寢室沒有唿嚕聲,看來裏麵的學生沒有打唿嚕的習慣……不,根本沒有寢室,門內是一片虛空,那透徹的黑暗中空無一物,但極目遠眺,能在最深處的黑暗、黑暗的最深處看到一個好似漩渦的隱隱約約的存在!


    “哇哦,你還夢見過這種東西?好帥啊。”男人驚歎。


    轟隆!


    宿舍樓忽然震動了一下,好似發生了半秒鍾的地震,這一震之後,莫明的眼神陡然清亮!


    “想起來了?”男人笑道。


    莫明呆愣愣地站著,無數的記憶湧來,從下載《超乎》app開始,到和“好名狗起”鍵盤互毆,再到真人線下互毆,再到遇見墨茗,再到覺醒能力,最後卷入墨茗和禮服女的決戰……


    像被閃電當頭劈中,像死過一次的重生。印第安人說:“當你行走了三天之後,一定要停下來休息一天,以等待自己的靈魂。”


    靈魂此刻複歸。一切的一切都在腦中重演,莫明瞬間覺得這看似正常,但背後藏著一整個超能力社會的世界是如此……不真實。


    洶湧的記憶伴隨著驚濤般的激蕩情緒,衝得莫明一時失語,說不出話來。


    他默然許久,才說:“請問你是?”


    男人笑道:“cepo的,姓文名磊,文字的文,磊落的磊。”


    莫明又沉默一下,試探道:“那你是墨茗的……”


    “上級。我直屬於秦嶺基地,她和你解釋過基地是什麽吧?這次我是來做善後工作的。”男人笑。


    “善後?”莫明問。他有點明白是什麽了,但還是問一下確認。


    男人倒一副閑適的樣子:“怎麽,就這麽隔著幾米站著說話?不坐下來聊聊?”


    這裏是莫明的夢境。不知道為什麽,莫明夢境的表層是他現在住的宿舍,也就這一層,外麵是虛假的遠景。而這層裏的各個寢室都是假的,真正的用處是連通莫明曾做過的夢、迴憶、想像。


    說是夢的空間,其實更接近“具象化的腦海”。


    也不知道男人文磊是怎麽進來的。


    莫明推開一扇扇門,有些是他的記憶,被深刻記住的一般都是尬住瞬間,莫明一看便關上了,這種記憶明顯不適合拿來談話聊天。


    有一個是重力顛倒的世界,天在腳下,城倒懸天上,這門倒著開在萬裏高空,看起來也不太適合。


    還有些是青春期少年幻想。莫明推開一條縫便狠狠關上,裏麵的東西……(省略2770個字)


    怎麽都是些不著調的……莫明抹汗,那虛無的黑暗更不適合聊天,他幹脆從透明室友的那間寢室裏取出兩把椅子,擺在文磊麵前:“請坐吧。”


    “誒呀,走廊裏多沒意思啊,雖然哪兒都能談,但也太無聊了。”男人表示不滿,提起自己的椅子,轉身跳入了那片絕對黑暗的虛空中。


    莫明一驚,趕忙去看,沒想到男人竟漂浮在虛無中,招手笑道:“進來啊!這是你的夢境,你不用怕!”


    莫明咬咬牙,他對這個夢沒印象了,看來是醒後就忘的那種,沒想到還記錄在自己的潛意識深處。他抱緊椅子,縱身一躍!


    在跳離走廊,進入虛空的一瞬間,莫明就發現,這裏沒有重力。他輕鬆地懸在虛空中,手向後一劃便往前滑動一截,幾次撥弄就到了男人身邊。


    男人在失重狀態中也不失風度,脫下黑色長風衣搭在椅背上。隻是這學校椅子短的很,風衣搭上衣擺足足長出小半米,幸好這是沒有地麵的虛無,風衣像黑色旗幟那樣緩慢飄動翻飛著。


    他好整以暇地把椅子拿到自己身後,安穩坐好。莫明就沒有這樣的本事,失重狀態下連自己的姿態都很難調整好,最後他沒辦法,隻好反著坐,把椅背朝向前麵,自己跨坐在椅子上,雙手抱緊椅背,這才算穩定。


    兩人相距一米多,是合適的聊天距離,隻不過兩人都在隨著慣性緩緩旋轉,要時不時調整下方向。


    莫明迴頭看了看,不遠處,長方形的寢室門孤獨無依地靜靜懸浮在虛空中央。


    莫明想了想:“我可以稱唿您文磊先生嗎?”


    男人含笑點頭:“沒問題。你是新覺醒的能力者對吧?”


    “是的,在和墨茗出去的行動中意外覺醒的。”莫明迴答。


    “嗯,我就不問你細節了,墨茗會寫報告。”男人點頭道,“我的能力與心靈有關,包括讀心、夢境侵入等部分,也是這次善後行動的指揮者。進你的夢沒有惡意,隻是在外麵聽說了你的事,好奇來看看你啥情況。”


    讀心術!這能力在各種幻想文學中都有出現,無不是用處極為廣泛的能力,莫明撓頭:“文磊先生,你會讀心的話,想知道什麽幹脆直接讀我就是了,還來問我幹什麽呢……”


    文磊先生搖頭:“一來出於禮貌,不是敵人,可不能上來就一個讀心,這樣話都沒法談了。二來,讀心太過強大,不能輕用。這是對我自己心靈的要求,濫用容易心理失衡,一旦不能自控,那麽離死也就不遠了。”


    莫明感到可能還有說法,但也沒多問。他記掛墨茗,詢問道:“那外麵現在情況是……”


    外麵的戰鬥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了,就是全校師生暫時失去聽力這事兒,想想就很難繼續維持保密了,難道要每個人簽保密協議?不太現實吧……


    男人嗬嗬笑道:“放心,外麵的事務基本處理完畢,我才得了空,進來和你聊天。善後大約有三個方麵,人員損失、保密流程、以及物質損失。


    “這次沒有人員死傷,隻有一個重度燒傷的,已經完全治愈,多躺一天恢複精神就行。一操場的耳膜穿孔學生算輕傷,我帶了我們基地最給力的治愈能力者,他已經處理好了。


    “總之這次非常幸運,敵人沒有喪心病狂到掃射人群,重點放在墨茗和你身上,再加上你們都幹淨利落地結束了戰鬥,他們來不及分心用人質去威脅,你們做的好啊。”


    文磊感歎,微微搖搖腦袋。他的外表很年輕也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但這個感歎的姿勢特別像白胡子老爺爺才會做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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