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來自古代,見證過所有黑暗,他是在那個時代,一度被稱為災難之主的邪惡。


    站在劍堡前,卻有一名不速之客攔路,來客的出現似在邀請,又似在通告。


    說:你的死期近了。


    來客坐在石頭上,同樣在一座高山頂端觀看遠處充溢著硝煙的劍堡,平靜說:“我努力過了,我再也找不到可以阻止這種結局的辦法。”


    邪惡之人卻問:“你不過去阻止他們嗎。”


    “阻止得了一次,阻止不了第二次,阻止了西邊的敵人,也阻止不了東邊的敵人。”


    麵對哀歎,邪惡之人眼眸反而出奇無情:“你並非在追求拯救一切,隻是在不斷分擔你的責任,以為這樣可以減輕你身上的罪狀,在真正的目標上,從來都沒有踏出過一步。”


    說著,邪惡之人越過來客,繼續往扶林走去。


    在道路的下一塊石頭上,來客問:“那真正的目標,你認為是什麽。”


    邪惡之人側頭看了一眼黑夜高掛的明月,皺了皺眉:“你明明有兩條路可走,毀掉迷大陸逼迫她,或是不拖延矛盾,讓這場早就應該開始的戰亂開始,讓他們自己做決定是否要停下來。”


    月光下,來客身上的黃色武鬥服也被映成銀色,他低頭:“那些人太無辜。”


    邪惡之人繼續往前走,鬥笠下吞吐出冰冷的話:“戰士從來都不無辜。”


    來客表情稍愣,隨即陷入思索。


    在下一塊石頭上,來客道:“為什麽,你會認為他們的死是理所當然的,為什麽你不認為善良和平值得保護。”


    邪惡之人倒是短暫止步,似乎是在迴憶,最後說:“因為保護你所說的善良與和平,靠的不是暴力,而是死亡。”


    “你一開始的理解就是錯的,暴力隻是一種手段,而死亡才是善良與和平的必要因素,”


    “你居然天真到以為暴力可以維護善良與和平……可悲。”邪惡之人說著搖了搖頭。


    來客用堅定的聲音道:“按你的說法,不以暴製暴,難道要以德報怨嗎!”


    邪惡之人不為所動地繼續向前走,又重複說:“所以他們成為了戰士…戰士從來都不無辜。”


    來客體態略有惱怒地坐在道路旁的下一塊石頭上,道:“你把正義的反擊和邪惡籠統在一起,證明你從來沒有對人世有過真正的共情!你不過是一個被世界拋棄的可憐人。”


    邪惡之人漫步道:“若是真正對人世有過共情,便會知道對善良與和平的破壞,並不來由於暴力,而來由於人的欲望,人的無知。”


    “無名劍隻是隨口說說,騎士就願意來到天下大陸嗎,那為何七十年了他們才攻到這裏。”


    “若是你打算教化他們,我倒會以為你還是有幾分作用,至少會覺得你已經盡力了。”


    來客不屑地嗤笑一聲:“哼,終究你也沒有辦法阻止,而認為隻能任由他們如此掙紮下去。”


    “你去了又如何!”來客站起來看向那片火光提聲道:“口頭勸阻是沒有用的,你隻能選擇消滅哪一方而已。”


    邪惡之人沒有抬頭看,繼續將自己的麵容掩藏在鬥笠下。


    “你心中有太多所謂的大義,道義,而從來沒有去思考過這些思想是有矛盾且不真實的。”邪惡之人緩緩道出。


    “你對我可能有些誤會,我心中雖隻有一個真理,但我對這個世界也會有普通人那樣的愛與恨,而你又如何呢,黃舟。”


    “那些被你推上王位的從劍,你真的把他們視如己出嗎,那些因為你求長生而卷入陰謀死去的人,你真的認為他們是無辜的嗎。”


    “他們……的確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來客反常地不再維護自己的自尊,而有些自責道:“我會補償他們的。”


    “你的迴答錯了,而這也就是你的無能。”


    鬥笠下的麵龐終於抬起,是一張散發無盡惡意而讓人膽寒的臉,說出令來客難以置信的話來。


    “你看不清手上地劍的本質是什麽,那並非是維持天下大陸的秩序,而是比你所想更加有用的暴力,它能做到的事情隻有破壞,毀滅,卻是唯一能夠淨化腐敗的手段。”


    “從劍和普通人的死,不過是替你行使了這股力量,所以他們的死從來不是犧牲,也從來不是無辜的,他們因自身的短視無知而這樣死去,是你利用了他們。”


    “真正能形容他們的,隻有可憐、可悲。”


    “你不過是得益於他們,替自己掙迴了點麵子,才會哀歎。”


    “是否要他們全部活過來,人人拿起真劍過來殺你,你才看得清真相,不再陶醉於這種自我解脫中。”


    黃舟站在石頭上沉默了很久,身體微微顫抖,但也很快平複下來。


    “你果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你不過是上個時代種出的惡果。”


    宅宇重新低頭:“這個時代和上個時代並無不同,無盡的力量就這樣損耗在揮發人性的自由時光中,人性的缺陷讓用死亡清洗幹淨的世界重新腐敗。”


    “你最大的罪惡,並不是利用他們,也不是自我封閉,而是得到神劍,卻依然用人性去思考,去行動。”


    黃舟表情不再動容,審視宅宇道:“真如所有記錄那樣,你反對的是人類本身。”


    “人性經曆過了上個時代的考驗,才得以延續到現在,對於那個人,我心中隻有仰慕,所以我相信人性,我絕對不會去相信你。”


    鬥笠下,宅宇披著草梗製成一片青黑的衰衣,他微微搖頭:“那個人……才是造就這個世界的兇手。”


    “他到最後也沒能理解我,而讓世界再次充盈暴力,這四百多年來所有的死亡,都要計算到他的頭上。”


    宅宇無情嘲笑道:“如果他覺得這樣做是對的,那便是因為他認為人類就該如此發展,說不定最恨你們的,其實就是他。”


    聽畢,黃舟的麵龐終於顯露真怒。


    此世到了這一境界,所有人都對走過最終斬斷的第四名從劍抱有無盡的景仰,稍有反對,都如背信棄義一樣遭人唾棄。


    第四名從劍宛如是代表了人類的存續是應該的道理,為這個世界的價值觀背景打下延續的根基。


    “在你口中,似乎人類的延續都是不應該的,是嗎!”


    “此世哪怕是尋劍者,都比你要高風亮節得多!至少他們絕不會屠戮人世!”


    宅宇語氣卻不再冰冷,甚至有些惋惜:“身為地劍,你應該讀過桃花源一詞的古典,一千七百年前所寫的《桃花源》。”


    “在我生活的那個時代,便是一千三百年前,世界的富饒超出你的想象,卻依然無法如他所願,而一千三百年間不知又有多少人夢想著那個地方死去。”


    “人類的延續,僅僅是基於物質上的進步來完成的,人性卻沒有任何改善或進化,而世界依然陰謀橫生,紛爭不斷。”


    “如果物質的進步是為了抵抗惡劣的生存環境,那還算是正當的理由,可自當物質的進步是為了人互相毀滅的那一刻,這文明又哪裏來的延續可言。”


    “那個時代,人類曾經站在十字路口前,有從叢生身上得到救贖的機會,甚至我天真地認為,有真正能夠邁向自我進化的機會,但他們選錯了道路。”


    “最終他們選擇了一成不變,繼續固守舊秩序,今天的到來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人能夠對蛆蟲緩慢蠶食幾十億人的血肉視而不見,而卻對個別人遭到理所當然的死亡而感到驚恐,隻因為人性就是事物腐敗的根源,隻有死亡才能清洗這個世界。”


    宅宇繼續向前走去:“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便是由人拿著神劍,由人掌管暴力,你不必急著找我尋死,你也不必懷疑我有多麽想殺了你。”


    黃舟這次沒有跟上去,而是在背後用挑釁的語氣慢慢說:“我倒要看一看,你能做到些什麽。”


    宅宇走下山坡,看著天上那被焚風吹散了星光的黑夜,有奇妙的軌跡劃出來。


    不斷有爆炸從戰場上亮起,卻也有來自空中,奏響毀滅音色的黑色小鳥。


    宅宇看著那隻小鳥輕快地在黑夜中劃出u形軌跡,二十根羽毛隨著軌跡灑落在劍堡上,目標卻並不是西門。


    “……黑鳩,最終還是造出來了嗎。”


    在上個時代,他僅僅看到過小鳥的設計圖,如今那黑色的小鳥出現在他眼中,隻有慘淡的心情湧上。


    半夜3時,他從戰場側麵進入,首先打開布置好的洪音符文卷軸,讓他的聲音響徹劍堡四麵八方。


    【劍堡中所有戰士,我認為這場戰鬥沒有任何意義,接下來,我會破壞你們的武器,請在失去武器之後返迴自己出發的地方等候。】


    整個劍堡的形勢霎時進入了驚愕的停止中,宅宇隨即展開兩張符文卷軸,一顆龐大的光球在劍堡中央爆炸,沒有巨響,沒有風壓,隻是巨大的劍意能量吹散了所有偽從劍的防護場


    。


    接著風鈴之音飄蕩過戰場,所有真劍,槍械都直接破碎,連炮彈都如瓦罐一樣忽然垮塌,不要說戰車與直升機,都砸在地上變成一堆碎片。


    那飛舞在天上的小鳥並不知曉情況,宅宇隻好拔出死劍,他雙手已經被造骨術重新修複,以石英作材料構成的左手前三根手指以不同的模式在劍身上劃動符文,將黑霧進一步凝聚,死劍向上空揮舞,劃出一道濃質煙氣,足有兩千米之高,就直接掃在小鳥的前方。


    【不屬於這片土地的人,請盡快離開。】


    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黑色小鳥似乎明白這攻擊是手下留情,便飛上高空徹底離開。


    再深入戰場,宅宇依然能聽到喊殺聲音,但他不為所動,這次來為得很多,首先要找到默客與王將,於是他目光放在從劍特有的劍意特征上,便看到飄揚在南城牆上空一條盡頭虛無的銀色絲線,便直直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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