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月光。


    少年少女。


    未盡的心跡與剖白。


    阮蔚不認得手裏的衣服是什麽料子,但這並不妨礙她知道這裙子的用心程度,光是那一裙擺的青鳥翎羽,就抵得上一座靈礦一整年的產出了。


    她唿啦一下將裙子展開。


    被月光照拂著的金絲綢線也瞬間閃爍出了自己的光芒。


    它折射著月亮的光輝,它映襯著世上難得的仙泠。


    “好漂亮。”


    阮蔚喃喃道。


    池衿的脖頸上蔓延著紅色,剛才得到的迴答太讓人喜出望外,他甚至有些聽不清阮蔚的話了。


    池衿像個傻子一樣的問:“什麽?”


    阮蔚卻沒有迴答他。


    她重新將裙子折好收進了自己的芥子袋中。


    阮蔚微微抬眸,似笑非笑的看著池衿。


    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樣的答案就已經夠了。但很顯然,阮蔚做了這麽久的計劃,她絕對不會滿足一句模模糊糊的話而已。


    她問:“池衿,你為什麽要給我送裙子。”


    池衿一愣,“因為——”


    他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有些無措,卻也十分認真的迴答:“師姐穿著肯定好看。”


    阮蔚把頭一揚,斜睨著他,“我穿什麽不好看?”


    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我問的是,你,為什麽要給我送。”阮蔚說。


    似乎是意識到了阮蔚的這句話代表的含義,池衿十分羞赧的看了她一眼,他白璧似的耳廓已經不止是紅了。


    紅的令人發紫。


    池衿的天性就不太能放得開,大概是小時候的生活過的太陰暗,他一直不喜歡被人盯著看。


    師姐除外。


    說句實話,能夠一直被阮蔚盯著應該稱得上是種榮幸吧?


    “因為,”


    少年清澈的嗓音頓了頓,他垂眸,偏長的眼睫幾乎要蓋住他琉璃似的眼了。


    他悶悶出聲:“想給你送。”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似乎是覺得說的字數太少,池衿又補了句:“我就是想。”


    他抿著唇,下巴尖尖的,看上去很有幾分倔強的意味。


    阮蔚一時都有些看晃了神。


    啊,好像一隻小狗啊。


    還是特別親人的那種,任由鏟屎官揉捏搓圓的天使小狗。


    狗狗黨勝利了!


    可愛……


    喜歡。


    很喜歡!


    阮蔚這麽想著,就這麽說出了口。


    池衿,“!!!”


    他漂亮的眼睛瞬間就瞪圓了,他十分震驚的看著‘口出狂言’的阮蔚。


    師姐剛才說了什麽?什麽……什麽喜歡、師姐喜歡什麽、我、我嗎?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假的啊我的天啊——


    池衿的心理活動都快要寫臉上了。


    阮蔚原本脫口而出的瞬間還有些懊惱,現在一對上池衿的吃驚臉,她又慢慢的從這之中覺察出幾分興趣。


    池衿的臉爆紅,“師姐、你,你是不是說錯話了……”


    他自己否認,卻又懷著隱秘的期望,就那樣柔軟的望著阮蔚。


    好像在期待她的承認。


    阮蔚喜歡從別人的微表情中讀出答案,但池衿的表情實在是太好懂了,不需要讀。


    一眼就能明白他真正想要聽見的話。


    阮蔚深吸了一口氣。


    她向來都是很能繃得住麵皮的人,此時此刻,一抹薄紅卻悄無聲息的爬上了阮蔚的耳後,她玉色的脖頸也漸漸的有了血色。


    兩頰之處,更是迷蒙。


    很簡單的啊,阮蔚,說句喜歡就好了,說,說我喜歡你,嗯沒錯,就四個字而已,就這樣……


    阮蔚不斷地給自己做心理準備。


    她確實想要得到一個完整的表白,但這並不代表阮蔚自己不會主動的表達心意,她並不是個會在這些事上退縮的人。


    她想要,就得到。


    還是那句話,那句至理名言。


    來、都、來、了!


    阮蔚張唇:“池衿——”


    “師姐,我喜歡你。”


    擲地有聲。


    這是阮蔚謀劃了這麽久而想要聽見的一句話。


    可她明明有心理準備,也有過設想,在聽到這樣直白的話語時。


    阮蔚還是不可避免的瞪大了眼。


    池衿此時紅的跟龍蝦沒什麽區別。


    這樣的一句話說出了口,其他的便也算不得什麽了。


    池衿像是突然被上了發條的玩具,亂七八糟的,天南地北的,一句句的緊挨著。


    他停不下來了:


    “我喜歡師姐,不知道為什麽喜歡,但就是喜歡。”


    “大師兄說師姐是喜歡我的,我也聽見了師姐說的一些話,或許是我想多了,可……我就是想試試,我、我——”


    “我不用師姐養我的,我很會賺錢,我也很聽話。”


    池衿十分急切的表露著自己的優點,生怕阮蔚不願意多聽,他的語速都快極了:


    “師姐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為師姐買來;師姐想做什麽,我都願意替師姐去做;師姐喜歡什麽樣的人,我可以學,也可以改;師姐不喜歡誰,我就做師姐手裏的刀,斬盡宵小。”


    “師姐覺得我哪裏不好,我會改的。”


    “隻是,”


    說著說著,池衿忽然垂下頭,他的肩膀聳動著:


    “我的出身不好,沒有爹娘,家世上和師姐的家差了許多;於修道之事上,我不如師姐聰慧。”


    這些先天的因素,池衿是無論如何也改不了的。


    池衿:“我知道我配不上師姐。”


    阮蔚的心頭一緊。


    池衿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知道,我不夠好。”


    “但求……”


    阮蔚忽然開口,“你要求什麽。”


    “求師姐……”池衿緊緊的咬著下唇,他欲言又止。


    在阮蔚望過來時的前一秒,池衿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於是他不管不顧的,迎頭一拜,躬身到底。


    少年清澈的嗓音漾在風中:


    “求師姐垂憐!”


    “若是師姐肯應,池衿萬死而無憾。”


    少年盈盈一拜,恰如當年山下初見。


    那時候,阮蔚沒有記憶,她隻覺得這人好看的有些紮眼了,叫人既是熟悉,又是戒備。


    現在。


    如果要說什麽是阮蔚見過最有趣的景致。


    在今天過後,阮蔚會毫不猶豫的迴答,是今天,是現在,是此時麵前的少年。


    聞名通州的美人骨,從來都名副其實。


    緋紅如瑪瑙的少年,此時正站立在自己身前,帶著幾分緊張的訴說著自己的心事。


    他將胸膛敞開。


    從裏捧出了一顆亙古不變的真心來。


    他呈上真心,以俯首之勢。


    少年在乞求愛。


    向一個原本連情竅都沒有開的人乞求愛。


    這是很冒險的事。


    池衿相當於是將自己的底牌、籌碼、所有的一切全都押在了阮蔚那虛無縹緲的答複之中。


    他怕輸嗎。


    怕的。


    他會輸嗎。


    阮蔚不會讓他輸的。


    阮蔚的眼睛是黝黑的,她的眼睛,深得像是能將人徹底吸入,像海上的人魚歌聲,能叫人無知無覺的、無形無影之中甘願溺死於其中。


    池衿對上她,隻會沉溺。


    阮蔚,“好啊。”


    她笑著,直接伸手拽向了池衿的衣領。


    再把人用力的扯向自己。


    在漫天月光下,在深深庭院裏,門外有薑榕榕晃悠著踢石子的動靜,房內有穿堂風吹動紙張的翻頁聲。


    過近的距離,能夠數清阮蔚濃密的睫毛,鼻尖也早已隻剩下她的氣息。


    熟悉的,沉醉的。


    恰如春風。


    池衿瞪大了眼,在慌亂之中,他隻敢抓緊了自己的袖子。


    想要說話。


    可唇齒已經被封住。


    於是他閉眼,落進了這一場專為他披上的月光沐禮中。


    花上露珠,沾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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