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一愣,“不打?”


    在黑袍人的認知裏,魔族是不會拒絕送上門找打的人的,魔族的脾氣天生就比較暴躁,最是不能容忍他人的挑釁。


    黑袍人在鬱群青那學到的就是這樣。


    鬱群青教他:不論打不打得過,隻要碰見了可心的對手,死也要打。


    然後?


    然後可就趕巧了。


    黑袍人正好撞上了鬱群青心裏煩悶的時候,鬱群青又把他打了個半死,他足足養了小半個月的傷才能下床。


    鬱群青陰晴不定,這是常有的事。


    他是魔尊,更是瘋子。


    池衿看著麵容猙獰的黑袍人,他長長的歎了口氣,神色之間隱隱有幾分不自然。


    細看之下,還隱隱有著幾分歉疚。


    如果要說池衿這種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性子,還能對誰有過些許慚愧之情,那便是此時站在他們麵前的黑袍人了。


    池衿一直覺得。


    若非自己,他不至於要在鬱群青手底下討生活。


    當然——


    最大的魔頭還是鬱群青那個老王八蛋!


    池衿緘默了一瞬,“不打。”


    末了,池衿捏緊了拳頭,他歎了口氣,直視著黑袍人赤紅的眼。


    池衿傳音給他:


    “鬱泂,我會殺了他,你……走吧。”


    他定定的看著麵前的,他名義上的義兄,明明非親非故卻長相略有幾分神似的人。


    黑袍人,也就是鬱泂。


    他愣住了。


    因為——


    池衿不應該知道他的名字。


    當初。


    池衿被鬱群青丟進萬魔窟的時候,鬱泂的族人還沒被鬱群青屠戮,他自然也沒能成為鬱群青的義子。


    是義母知道了池衿被鬱群青扔進了萬魔窟的消息之後,瘋的更厲害了之後。


    鬱群青才在征戰的時候,順手找了個魔族村落,又順便把裏邊的魔都滅光了。


    隻留下了外貌與池衿最為相似的鬱泂。


    鬱群青覺得,反正都是孩子。


    瘋子也認不清人,養誰不是養,找個差不多的替代著就是了。


    鬱泂由此改姓,也養在了鬱群青門下。


    這不是早早的被丟進了萬魔窟,之後又拜在了蓬萊門下的池衿應該知道的。


    鬱泂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池衿,“你……”


    池衿直接打斷了他,他冷聲道:“快走!你一個魔族怎麽敢來我們靈族的地盤,再不走,你就等著被留下吧!”


    他這番話說的義正言辭,慷慨激昂。


    像極了正義使者。


    但細細聽來,也有著幾分催促的、暗示的意味。


    阮蔚聽得出,但她並不阻攔。


    現在人多眼雜,阮蔚沒有把握能夠直接拿下鬱泂,她不了解鬱泂,不知道該如何拿捏他的心理。


    麻煩。


    還是個不能輕易殺掉的麻煩。


    倒不如就此順了池衿的意,趕出去就是了。


    隻要鬱泂不落進通州其他宗門的手中,池衿的身份就能繼續如紙下燭火般暫且的隱瞞下去。


    池衿的言外之意正符合阮蔚的未盡之言。


    他們倆總是在這種事上有著相同的默契,大概是因為兩人都心黑的緣故吧。


    阮蔚也開演了,“我小師弟說得對,你走不走?再不走,你一定會被我們靈族抓住的。”


    阮蔚覺得鬱泂的腦子不太正常。


    阮蔚隻能用盡可能淺顯的話來暗示著他。


    侍衛頭領聽了,雖然覺得哪裏不對,但還是舉臂高唿:“對!小姐說的對!!!”


    侍衛們:“wow~ 小姐說的對!”


    阮蔚手心下壓,咳嗽了一聲:“低調低調。”


    鬱泂有些茫然的看著麵前婦唱夫隨的二人,他的腦容量不太能夠處理如此複雜的信息,但他會篩選重要信息。


    鬱泂看向池衿,雙眸中隱隱透著血色,“你,會殺了他?”


    親子弑父。


    這是在兇殘如斯的魔族之中,都會顯得十分大逆不道、天打雷劈的兇悍事。


    鬱泂這麽多年被鬱群青虐待打罵都隻敢在心裏想想而已。


    池衿微微一頓,他不著痕跡的瞥了眼身旁的阮蔚,見她並沒有盯著自己,這才點了點頭。


    他說:“一定。”


    池衿想殺鬱群青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一直都不明白,自己年幼時一直期盼著的父親怎麽會是鬱群青這麽一個德行的玩意兒。


    隻不過是年紀小,無力反抗罷了。


    前世,池衿殺過鬱群青一迴。


    池衿自幼和母親相依為命,二人東躲西藏、狼狽不堪。


    這都拜鬱群青所賜。


    池衿的母親姓池,名曰浮禾,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女。


    浮禾生而坎坷,但天賦極佳,雖進入靈修之道時要比同齡人晚上不少,卻也很快的追趕了上來。


    她性子柔和,但修為不差,在靈族境內倒也沒有人能欺辱於她。


    可她偏偏碰上了鬱群青。


    明明隻是一出美救英雄的相遇而已,明明鬱群青見過比浮禾更美的人。


    不知為何,鬱群青隱瞞身份跟在了善良柔美的浮禾身邊。


    二人相知相戀。


    他的魔氣一直收的極好。


    在浮禾眼中,鬱群青是一個見多識廣,卻身染重病毫無靈力的世家公子。


    浮禾不介意愛人的柔弱。


    她是個孤女,還沒懂事時就開始被生活推搡著向前了,浮禾從來都不怕吃苦。


    兩人日漸情濃。


    鬱群青偶爾瞞著浮禾與魔域的手下書信往來時還會感慨,就這麽簡單的度過此生也不算差。


    直到浮禾懷孕了。


    她欣喜、激動。


    浮禾很喜歡自己肚子裏的孩子。


    他將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人。


    這對從小沒有家人的浮禾來說是致命的誘惑,更是時刻飄著香味的誘因。


    浮禾決定不惜一切代價生下池衿。


    她太想要一個親人了。


    池衿原本是生不下來的,鬱群青不會允許池衿出生。


    因為池衿生來便是半魔,這絕對瞞不了浮禾。


    鬱群青討厭既定的結果被改變。


    浮禾是他的。


    在鬱群青看來,自己對浮禾已經足夠有耐心,而他們的世界也不需要第三個人的進入,親兒子也不行。


    起初,鬱群青隻是勸浮禾不要生。


    可浮禾意誌已決。


    但鬱群青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生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在浮禾麵前裝作溫潤世家公子,這已經是鬱群青這個魔鬼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也是獨一份的偏向。


    對於自己未出世的血脈,鬱群青愛不起來。


    他製造了一些意外,想要讓池衿自然而然的逝去。


    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並不棘手。


    鬱群青原本是這麽想的。


    但事實證明。


    池衿實在是棘手的很:


    鬱群青騙浮禾喝了墮胎藥兩大碗,池衿堅強的在浮禾肚子裏鬧騰蹦躂了三天後安然無恙;


    浮禾經常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意外’摔倒,摔一次,池衿就踹一腳以示抗議;


    池衿出生是冬日,浮禾被鬱群青哄睡著了,鬱群青想要把小孩丟出去凍死,還沒等他靠近,池衿張嘴就哇……


    諸如此類。


    總之,池衿實在難殺。


    在此期間,因為臨產期的將至,鬱群青露出的破綻越來越多,浮禾對他的懷疑也越來越深。


    直到她生產之後被池衿一嗓子嚎醒後。


    浮禾一眼就看出了池衿的血脈繁雜,他是自己的孩子,同時也是一個半魔。


    她也看見了,鬱群青企圖將池衿扔出窗外的動作。


    浮禾一聲尖叫,不管不顧的衝了過去,從呆愣的鬱群青手中搶迴了已經被凍得有些青紫的池衿。


    浮禾緊緊的抱著孩子,臉色慘白,拖著剛剛生產的身體質問著鬱群青。


    她氣的不是池衿的半魔身份,她氣的是鬱群青的隱瞞。


    他們明明相處了那麽那麽久、明明彼此兩情相悅恩愛不疑、明明都認定了對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但這樣的鬱群青,一切都是假的。


    這叫生性天真柔弱的浮禾如何能接受呢?


    接受自己的愛情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騙局……


    是一場獵人隻需要用最粗糙的手段就可以將蠢笨的獵物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狩獵儀式。


    浮禾接受不了。


    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在這兒之後,浮禾便開始了一個人帶著池衿流浪通州的故事。


    鬱群青最後想了個法子——


    他是魔尊,是四皇之首,他絕不容許自己被忤逆。


    既然事情都由孩子而起。


    那麽。


    孩子死掉不就好了嗎。


    鬱群青很簡單的、很輕鬆的、沒有任何猶豫的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從那之後,池衿再沒過過一個安穩的日子。


    夜以繼日的暗殺,日複一日的奔逃。


    池衿便是在顛簸中長大的。


    浮禾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她帶著小池衿躲躲藏藏的過了幾年,最後卻還是敵不過鬱群青的萬千魔軍。


    鬱群青把他丟進了萬魔窟,他將浮禾關了起來。


    鬱群青想要迴到原本隻有他與浮禾兩個人的世界,至於浮禾是怎麽想的,鬱群青不會在乎。


    因為他就是天生壞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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