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驟起。


    當第一陣從大梁城方向吹來的寒風迎麵撲到臉上時,不知為何祝新年的心髒突然緊了一下,他皺眉按了按胸口,還未從這突如其來的難受中迴過神來,大雪毫無征兆地就落了下來。


    風裹挾著白色的雪花從地平線盡頭急速掠來,整片大地仿佛陷入了白色的風暴之中,原本近在眼前的魏國國都大梁城瞬間隱匿於風暴之中,正在雲霧中飛行的天狼不禁吟嘯了一聲,隨後開始下降高度,試圖離開這片雲霧籠罩的區域。


    然而天地之間一片蒼茫,即使天狼已經飛得很低了,但麵前依然白茫茫的一片,祝新年伸手接過了一片隨風而來的雪花,那雪花落在他掌心中頃刻間化作一滴冰冷的雪水,順著他的掌紋滴落下去,似乎是老天在為誰哭喪。


    祝新年的目光隨著滴落的雪水一路往下看去,雖然視線被雪霧阻擋,但哭嚎聲卻在這個時候清晰地傳了上來。


    那是一個年輕女性的哭聲,她哭得聲嘶力竭,令聽者無不動容,但其實這種哭聲在戰場附近非常常見,祝新年早已經聽慣了這種哭嚎聲,他並沒有讓天狼落地,想著直接飛進大梁城去尋找洪儒師兄,但就在此時一支利箭突然從雪霧下方射了上來,挨擦著天狼脖頸處的鱗片飛了過去。


    受到驚嚇的天狼當即暴怒,即使有祝新年勸說也無濟於事,隻見它向下一頭紮進了雪霧中,很快橫穿雪霧,將地麵上朝他放箭的士兵一口吞進了腹中。


    巨龍來襲,現場登時一片兵荒馬亂,祝新年順勢從天狼身上跳了下來,他腳跟還沒落地,天狼就已經衝入了人群當中,將一眾身著代軍服裝的士兵撞得人仰馬翻。


    祝新年沒時間去在意那些代軍,他趕緊迎著風雪朝大梁城城門跑去,而他在半空中聽到的女子哭聲就是從城門口傳來的。


    風雪中,一名女子正情緒激動地想要衝擊大梁城門,鎮守城門的魏軍則將其死死攔住,說什麽都不讓她靠近城門一步,雖然雙方相互推搡的動作看起來十分激烈,但魏軍並沒有對這名女子動刀兵,隻是一味將她往城外推去罷了。


    祝新年當然也沒空去管這種事,他著急要進大梁城去尋找洪儒師兄,並未過多觀察現場情況,直接繞了一步想要躍上城牆進城去。


    城牆上的魏軍看見有陌生人接近,立刻吹響了號聲,正在與女子拉扯的幾名魏軍當即抽刀衝了過來,厲聲嗬斥著讓祝新年後退。


    區區幾人壓根不被祝新年放在眼裏,他身體一旋便要踏牆借力而起,然而剛才還在城門口嚎啕大哭的女子卻搶先一步衝上前來,跪在城牆腳下,仰頭望著上方捶胸痛哭,同時大罵道。


    “魏王!你殘害忠良!你不得好死!魏國百年國祚必將亡於你手!”


    這話對於飽受罵名的魏王來說或許沒有什麽殺傷力,但卻牽住了祝新年的腳步,他收住了動作停下腳步,來到了那名女子身邊。


    正在痛罵魏王的女子不過十五、六歲,此時麵容枯槁、頭發蓬亂,幹裂的唇角不斷在往下淌血,她嗓子都撕裂了,光聽聲音都能讓人感覺喉嚨生痛,可她卻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依然用她嘶啞地不能再嘶啞地嗓子咒罵魏王與魏國朝廷中的所有奸佞。


    一個女子能有此等見識和膽量實在少見,祝新年不由為她停下了腳步,他正要與那女子說話,背後卻傳來轟隆巨響,他微微迴頭,便看見天狼不知被什麽東西擊退了幾步,尖銳的龍爪深深紮進泥土中,如此仍然止不住後退的勁頭,直至地麵被抓出幾道深邃的爪痕,它碩大的龍爪陷入泥土深處才將將穩住身體。


    正在城門外準備攔截祝新年的魏軍哪裏見過這等龐然大物,當即就抱頭逃開了,隻剩祝新年和那名女子依然留在城門外。


    那女子迴頭看了一眼,她也被天狼嚇到了,身體登時往後縮了一下,但背後就是城牆,她想躲也不知道能往何處躲。


    祝新年立刻上前一步站到了她麵前,安慰她道:“別怕,它不會傷害你的。”


    明明隻是兩個互不認識的陌生人,但祝新年的出現卻使得那女子有了安全感似的,竟然蜷縮起身體努力將自己藏到了祝新年身後。


    說來奇怪,明明隻是第一次見麵,但這女子卻給了祝新年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隻是祝新年來不及仔細思考這種熟悉感由何而來,便聽見天狼爆發出一聲驚人的咆哮聲,這怒吼聲令在場所有人不得不捂住耳朵才能保護耳膜不被震破。


    天狼脾氣雖然不好,但鮮少有如此憤怒的時候,祝新年意識到情況不對,他伸手按住了世隱明光的刀柄,並在由遠及近的沉重腳步聲中看見了慢慢向他們走來的兩台機甲。


    那是一台金甲和一台炎甲,雖然兩台機甲外形體量並不相同,但周身散發的靈力卻是一模一樣的,而世上能同時操縱兩台機甲的人也就隻有敖睨了。


    剛才逼退天狼的就是那台金甲,他手中的三尖紅纓槍祝新年是再眼熟不過了,隻是幾年沒見,這三尖紅纓槍的材質更加特殊了,放在修真界也是能排得上名號的一把上好武器。


    敖睨身在金甲當中,舞動著三尖紅纓槍繞了一個槍花,同時對身在天狼後麵的祝新年道。


    “燕國人都在傳秦軍陣營中有一條銀白色的巨龍,所過之處電閃雷鳴恐怖至極,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莫非是祝副使從遼東戰場趕過來路途太遠把這條龍累著了?”


    敖睨一向目中無人,如今他把魏國打得還剩一口氣,當然更加狂妄了,祝新年知道他是個什麽德行的人,並不與他口舌相爭,隻是從他的言語中聽到了一些值得關注的細節。


    “你是怎麽知道我是從遼東戰場過來的?又是怎麽知道燕軍中在傳秦軍陣營裏有一條銀龍?連電閃雷鳴的細節都知道,我可不覺得你在攻打魏國的時候還有工夫去管燕國的閑事。”


    “怎麽沒有呢?魏國是什麽很難攻打的國家嗎?我都沒費多少兵卒就打到大梁城來了,要是你不來的話,今天我就能徹底拿下魏國了。”


    聽見敖睨這話,祝新年眉心逐漸蹙緊,寒聲道。


    “所以你一直在偷偷與燕國人聯係,魏王找燕王二公子借兵的事你一早就知道了吧,或者說……讓燕王二公子向魏王提出以洪儒的性命換援軍這種殘酷不仁的要求也是你指使的吧?”


    敖睨淡笑了一聲,淡定道:“是又如何?那個叫洪儒的魏將是我攻打魏國唯一的阻礙,隻要他死了,我就能順利拿下魏國,順便還幫燕王二公子除了他仇人的兒子,賣了燕王二公子一個人情,這一箭雙雕的計謀難道不好嗎?”


    祝新年就知道這一切事情不可能發生得如此湊巧,果不其然是敖睨在背後推波助瀾、暗使詭計。


    “這麽說的話,無論魏王會不會處死洪儒,燕王二公子從一開始就壓根沒有打算借兵給魏國吧?這一切都是你和他串通起來讓魏國自斷臂膀的陰險計謀!”


    見自己的詭計被祝新年拆穿,敖睨並未作出什麽反應,對他來說陰謀詭計和殺人都是家常便飯,即使被人戳穿他也不會有任何內疚驚慌的情緒。


    祝新年還未出言斥責敖睨,他身後的那個女子卻突然瘋了一般衝了出來,此刻身邊的巨龍不足以叫她害怕退卻,前方高大的機甲也不能叫她的腳步慢下半分,她一路朝敖睨的金甲的衝了過去,大罵道。


    “原來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哥哥!”


    敖睨看著這女子朝自己衝過來,不由覺得有趣,笑道:“哦?你哥哥?你是洪儒的妹妹,原來你們洪家還有活人啊。”


    他嘖聲道:“你的家人都死光了,剩一個女子獨活在世上也是可憐,就讓我來幫你一把吧,讓你們一家人在地下團聚,你哥哥他說不定還要謝我呢。”


    敖睨的動作迅如閃電,眨眼間三尖紅纓槍已經刺到了女子麵前,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明亮的刀光急速從女子身後追來,分毫不差地迎麵撞上了三尖紅纓槍,刀身上蘊藏的巨大衝擊力使得金甲不得不往後退了一步,與此同時祝新年飛身而來,一手抓住了世隱明光的刀柄,一手抓住女子的肩膀將她拉迴了身邊。


    未待兩人站穩,祝新年就急聲向那女子發問。


    “你是洪儒師兄的妹妹?!你兄長人在哪?!”


    女子情緒已然崩潰,她爆發出驚人的哭腔,指著祝新年身後的城牆聲淚俱下道。


    “我哥哥死了!他被人害死了!魏王把他的屍首掛在城門上,要借此向燕國換援兵……”


    祝新年耳邊“嗡”的一聲巨響,渾身猶如雷擊,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不敢迴頭去看。


    風雪似乎越來越大了,寒意從頭到腳貫穿了祝新年全身,他渾身血液倒流,以致於手腳冰涼幾乎就要失去知覺,在這場前所未見的七月大雪中,他努力催動僵硬的身體慢慢迴過頭,看見了城牆上懸掛著的、周身落滿雪花的洪儒的屍體。


    那一刻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突然死死遏住了祝新年的咽喉,他不能唿吸,眼球中瞬間爆滿血絲,心跳速度瘋狂飆升,那兜頭吹來的風雪似乎也變成了紅色,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將祝新年包裹了進去,令他太陽穴如刀絞般劇痛,周身靈力開始不受控製地躁動起來。


    感受到祝新年身上靈力變化的敖睨“咦”了一聲,好奇道。


    “這麽生氣?難道你與那洪儒還有什麽特殊的關係不成?值得你千裏迢迢從遼東戰場趕過來,想必關係匪淺吧?”


    祝新年並未迴答敖睨的問題,他默默轉迴了頭,伸手將洪儒的妹妹推到一邊,自己邁步朝敖睨走去。


    敖睨並不知道祝新年要幹什麽,隻是感覺祝新年周身的靈力已經翻湧沸騰到了極限,僅僅隻是幾步路的時間,祝新年氣海中的靈力就超越了二階的水準。


    洶湧的靈力使他雙眼眼瞳中泛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又順著眼眶流淌下來,迅速在祝新年全身上下蔓延開,在他身上形成了無數道密密麻麻複雜且不間斷的字形圖案,隻是現場沒有人能認出那究竟是什麽字體,又寫了些什麽東西。


    “什麽情況……”


    敖睨有些遲疑道:“他看起來好像不對勁……”


    話音未落,大梁城門口金光爆閃,一品木皇甲陡然現世,而且在機甲的外殼上竟然也流淌著同樣的金光和複雜神秘的文字圖案,令整台木皇甲看起來模樣駭人,仿佛走火入魔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澎湃的靈力還在持續不斷上升,一品木皇甲腳下的土地也因為難以承受如此磅礴的靈力而轟然炸裂,連帶整座大梁城一起生生下陷了半丈有餘,甚至連方圓數十裏的地麵都產生了猶如蟒蛇般粗細的巨大裂口。


    敖睨身邊的士兵們被眼前這一幕嚇呆了,他們瞪大了眼睛看著木皇甲手提長刀,仙火瞬間將整個機甲連帶刀身全部包裹了進去,而此時祝新年的力量也達到了巔峰,他一言不發揮刀重斬,刀光所過之處烈焰焚燒、片甲不留,逼得敖睨不得不抱頭鼠竄以求保住性命。


    “那、那好像是忿怒相啊!”


    不知是哪個士兵眼尖,指著一品木皇甲驚恐大喊。


    “忿怒相?那是什麽東西?!”敖睨急忙問道。


    “就是尚未修煉成天神的地仙所擁有的極惡相,我老家附近就有地仙廟,老人都說地仙在極度憤怒的時候會以惡咒纏身、仙火覆體,是為忿怒相,一旦地仙展現了忿怒相,當地必有大災禍啊!”


    地仙是天門關閉之後世間僅存的神明,它們不僅會賜福也會降災,至於是福還是禍,全靠當地人的造化。


    當初齊王田建在成吳山千人生殉就是天地難容之惡行,觸怒了地仙燭龍降下災禍致使齊國險些滅國,而今日魏王戕害忠良以致七月飛雪,此等冤情亦不被天地所容,祝新年繼承了地仙精血,洪儒的冤死刺激到了他,此時便是天降神罰,而祝新年就是執行天罰的那個人。


    敖睨壓根就想不起來祝新年是何時獲得地仙之軀的,他也壓根就沒有時間去思考,一品木皇甲手中長刀就像九幽使者追魂索命的彎鉤一般緊纏著他不放。


    他才剛剛停了一下腳步,刀光隨之而來,敖睨逃無可逃,不得不出手反擊,然而凡人之軀怎可與神明比肩,他伸出去的三尖紅纓槍當即炸成了齏粉,連同他所在的金甲一同爆裂,頃刻間與這漫天飛雪融為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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