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次給你們十架耬車的零件,你們多久能拚裝好一架?”


    “這所有的零件都有十份嗎?”孟月問道。


    “嗯,準確地說,應該有十一份零件,我猜想你們拚裝時,難免會也會把零件弄壞。”


    孟氏兄弟相互小聲地討論了一下,最終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往寬了說,一人一天就能裝好一架吧。”


    “好,那我再問來你們一個問題,倘若一個新入行的學徒跟你們學上三個月的手藝,但是隻學著做一個零件,這能學會嗎?”


    “是隻學造這耬車上的一個零件嗎?”孟日沒有理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於是就又問了一遍。


    “嗯,隻學著造其中的一個零件。”


    “那用不了三個月,一個月恐怕就足夠了,可是,隻造一個零件分能有什麽用呢?”


    劉賀沒有迴答孟日的這個問題,因為現在還不到迴答這個問題的時候。


    “那我沒有更多的問題想要問了,多謝二位如實相告。”


    “不敢不敢,使君多禮了。”


    劉賀準備離開的時候,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非常認真看著孟氏兄弟說道:“有時候,你們爹爹的話也不全是對的,該忤逆一下,就忤逆一下。”


    劉賀說完這句話也不管兄弟兩人理不理解,轉身就離開了。


    他一邊朝前麵的鋪子走去,一邊背著身揮著手說道:“我們以後可能還會見麵的,希望下次見麵,伱們不要再被你們的爹爹罵作豎子了。”


    孟氏兄弟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有聽懂,看著劉賀離開的背影,呆在了原地。


    劉賀迴到前麵的鋪子裏時,恰好看到孟班是又做成了一筆生意,正把幾十錢放進那個藏在幾案下麵的錢櫃下麵去。


    “孟東主的生意不錯。”


    劉賀的聲音驚醒了孟班,後者把錢櫃往裏推了推之後,才連忙就諂媚地跑了過來。


    “孟星去哪裏了?”


    “那個豎子替我去米肆買粟去了,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這粟的價格可是一天比一天貴了,還是自己種地好,小人要是賺了錢,一定要多置上幾畝地。”


    劉賀不禁內心苦笑,這就是大漢商業發展遲緩的原因,大量的財富都堆積到土地上去了。


    大漢百姓對糧食和土地實在太執著了,賺了錢隻想著買地,卻沒有想過怎麽擴大生產。


    但是,吃飽穿暖是每一個人最基本的需求,所以從個人層麵來看,孟班的這個做法卻又無可厚非。


    要改變他們的這種心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還需要做很堵很多的事情。


    “我和兩位公子聊過了,他們都很有本領,孟東主應該相信他們才是,不好再整天豎子豎子地罵他們。”


    “要不然他們在自己的夫人麵前恐怕都抬不起頭的,以後又如何接班當家呢?”


    “孟東主現在的身子骨是好,但也總有老的那一天,不癡不聾,不做家翁,這可是古人給我的教訓啊?”


    這些老氣橫秋的話從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口中說出來著實有些荒唐,但是孟班卻似乎也聽進去了一些,臉上露出了有若有所思的神色。


    劉賀沒有再多說什麽,就往鋪麵外走去了。


    可就在他前腳還沒落地,就突然想起了一件需要確定的事情,於是就又返迴了店鋪。


    孟班看到劉賀迴來,趕緊又迎了上去,問道:“使君還有什麽事情嗎?”


    “我想問問,工官把圖樣發給你們的時候,有沒有為難你們。”


    劉賀問出這句話,這孟班的臉色又變了。


    呆在支支吾吾好一會兒,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劉賀麵色鐵青,沒想到隨便這麽一問,還真問出貓膩來了。


    “我是安樂相派來的體察民情的,孟東主有什麽話都可以暢所欲言。”


    “這個……也算不上為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願聽其詳。”


    “我們從工官拿這些圖樣的時候,是要給錢的。”


    劉賀的瞳孔迅速地縮了一下,一股子殺氣湧上心頭。


    他三令五申地讓郎中們向工官聲明,不可藏私,更不可索賄,沒想到這些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多少錢?”


    “按圖樣的大小來劃價,小的圖樣繳的錢就少一些,大的圖樣繳的錢就多一些。”


    “那你就告訴我,拿到這翻車的圖樣你花了多少錢?”


    孟班說到這要緊的地方就又遲疑了起來。


    “孟東主大膽地說,我不會告訴其他人是你說與我聽的。”


    “每年都要繳兩萬錢。”


    劉賀原以為是一錘子買賣,沒想到竟然還成了一張附加的稅收,這無疑是加重了孟班他們的負擔。


    這樣粗略地估計下來,這孟班一年要交出去的這筆雜費起碼有六七萬之多,難怪生意這麽好,但是孟班一直在喊苦,原來還有這樣一層關節。


    “他們找的是什麽由頭?”


    “他們說這些圖樣是相府裏的一個神人畫出來的,這個神人每天都要用人參來煮水喝,我們受了他那麽大的恩惠,交一些錢給他也是天經地義的。”


    還沒等孟班說完,劉賀就氣血上湧,心髒脹痛,手裏的拳頭也越握越緊。


    以老子的名字吃黑錢,還把老子說成如此體虛的人,簡直是不想活了。


    看來,今天又得多辦一件事情了。


    “是縣裏的工官還是國中的工官找你們要的錢?”


    “縣裏的。”


    “你們就不會不交嗎,到其他的作坊買幾件相同的農具,帶迴來一仿不就成了嗎?”


    “工官說了,不管是誰,隻要造這些機器,就都要交錢,如果敢私造,輕則流刑,重則梟首。”


    這些酷吏,竟然赤裸裸地增加百姓的苛捐雜稅啊!


    保護這些圖樣固然重要,但是技術還在起步階段就拿來盈利,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況,這圖樣本就不屬於縣裏的工官,不屬於國中的工官,甚至不屬於劉賀,誰都沒有權利收這保護費。


    “孟東主放心,這兩日就會有人來給你退這筆錢的!”


    扔下了這句話,劉賀就頭也不迴地離開了鋪子,快步朝著馬車的位置走去。


    而意識到自己話多了的孟班連連在後麵喊著:“使君,您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啊,誒呀,這可怎麽辦,我沒事去得罪他們做什麽,都怪我這張破嘴啊!”


    說完之後,沮喪而又擔憂的孟班又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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