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昂不好在兩個小輩跟前多流露情感,很快收拾了心情,問候起王臻華家人近來可還安好,禮數周全、態度慈和,聊聊數句讓人如沐春風。

    “你今日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要問你。”江昂道。

    “敢問何事?”王臻華疑惑。

    “翻過年去,國子監就要新招一批學子入學。在那讀書的好處有目共睹,你若沒有另擇明師,我正好托人把你送進去求學。”江昂解釋道。

    王臻華一聽這話,倒是愣了。

    國子監可是大陳的最高學府,每年考中科舉的學子在總份額中占的比例絕對首屈一指。那裏常有博學鴻儒的名士來講學,大部分都是看在朝廷的麵子上,才會偶爾來講一堂課。民間的書院固然有的因名氣大、資金雄厚,而吸引來一些出名學者,但比之朝廷的基數,卻又大大不如了。

    要說王臻華一點不動心,那肯定是騙人的。

    王臻華今日本來希望得到江昂的引薦,或者退而求其次,得到一份複習資料。這件事辦下來了,固然也是一份人情,但肯定比不上江昂推薦她進入國子監的人情欠得大。

    要知道國子監隻麵向官員子弟招生,且需要七品以上,每位官員隻能推薦一名子弟入學。王昱是江南刺史,從五品,固然滿足這個要求,但如今人都死了,名額自然是過期作廢了。

    江昂身為汴梁府尹,固然有一些不同於別的官員的渠道,但哪家官員沒幾個子弟,一個個都瞄準著呢。江昂一直官聲極好,為一個故交小輩就幹出這種惹人紅眼的事,說不定還會引來彈劾……

    這份人情太大,王臻華一介小民有點承受不起。

    不過如果隻是人情太大,王臻華咬咬牙也就厚顏受了,等到她日後有足夠的實力,再來傾力迴報也不算遲。但是關鍵王臻華有著一個一旦挑破,絕對會殃及他人的秘密。

    若是王臻華在國子監暴露身份,那麽力薦她入學的江昂勢必會受牽連。

    雖然王臻華發誓要守好女兒身的秘密,但這個世上總會由意外,就算她再自信謹慎,也無法保證未來的一切盡在掌握,這個秘密絕對不會為人所知。

    她當然會做好秘密泄露,被人唾棄折辱,乃至牢獄加身、身死魂滅的準備。王家人的生死榮辱跟她綁在一起,這已經是迫不得已,但她沒必要再牽扯無辜人進來。

    王臻華抬起頭,對著江昂關心的目光,隻好謝絕,“多謝伯父的美意,但我……”

    一聽王臻華語氣中的拒絕之意,江昂還沒說話呢,偷摸高興的江炳成倒先急了,他嚷嚷道:“國子監不挺好嗎?為什麽不去?”

    “國子監畢竟是要由家中長輩蔭蒙,才能進入求學的。家父業已過世,我就算覥顏混跡其中,也難免會有些格格不入。”王臻華左思右想,勉強琢磨出一個體麵的借口。

    “你是怕被人排擠?”江炳成一臉恍然大悟,忙拍胸脯保證,“別怕,到時候我罩著你!”

    “你罩著臻華?”江昂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幾日沒見,你倒是長本事了。”

    “我……我沒別的意思,爹你別多想……”江炳成原本一時得意忘形,要罩小弟的意氣風發頓時不見了,對上江昂不帶一絲煙火氣的眼神,立馬縮著脖子不敢吭聲兒了。

    江昂沒再理會自己的蠢兒子。

    對上王臻華稚嫩卻堅定的臉龐,江昂沉吟片刻,隻當王臻華跟其父一樣麵上輕描淡寫,骨子裏卻傲骨錚錚,不願欠人人情,倒也不再強說什麽,“也罷,你心裏有數就好。”

    “多謝伯父體諒。”王臻華看到江昂激賞的眼神,心知對方誤解,卻也不好解釋什麽。

    “除去國子監,汴梁的明山書院、白羽書院都不錯,每年上榜的學子雖稍遜於國子監,但也足以證明其實力強大了。”江昂一點被拒絕的惱怒都沒有,反而耐心為她分析籌劃。

    “伯父所言,與我心意正和。”王臻華鬆了口氣,“我想考白羽書院。”

    “白羽書院?是個不錯的選擇。”江昂撚著一縷胡須而笑,“不過想考白羽書院,可不能光憑嘴上說說。你養病數月,學問可有丟下?”

    “不敢有一日怠惰。”王臻華雖心中難免惴惴,怕終虧一簣,壞掉如此和睦的氛圍以及江昂對她的好印象,但已盡人事,隻能聽天命了,於是一派坦然。

    “何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江昂問道。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王臻華心中一鬆,這是《大學》中的一段提綱挈領的話,江昂倒是手下留情。

    “此為何解”江昂又問。

    “之所以說平定天下要治理好自己的國家,是因為上位者尊敬老人,百姓就會行孝道;上位者尊重長輩,百姓就會知長悌;上位者體恤孤兒,老百姓也跟著效仿。所以君子總是會身體力行,以身作則,推行‘絜矩之道’。”王臻華摒去雜念,侃侃而談。

    江昂並不準備把一場良好的對話,變為嚴肅而無趣的考校學問,隻隨口問了幾個問題,看王臻華對答如流,學問確實紮實,也就不再問了,隻笑著稱了聲好。

    眼看氣氛良好,江炳成再次放鬆下來,朝王臻華豎大拇指,“不錯,比我強多了。”

    江昂看著自己明明儀表堂堂卻滿肚子草莽的兒子,不免哭笑不得,但看炳成確實和好友遺珠脾氣相投,心中也著實高興,也就難得沒再壓著他。

    江炳成樂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袋,“對了,族裏有個堂叔在白羽書院當過先生,既然賢弟你要考那兒,我就替你跟他要點曆年的策題什麽的,好歹也多個把握。”

    這兄弟可實在夠上道兒,王臻華眼睛一亮!

    “這卻不巧。”江昂卻皺起眉頭,看向王臻華的眼神有點歉意,“我那族兄上個月剛辭了書院教職,離開汴梁出外遊曆去了,隻怕沒個三年五載迴不來。”

    “無妨,到時各憑本事就是了。”話雖這麽說,但是王臻華難免遺憾。

    江炳成更是懊惱,心道給了希望卻沒達成,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說呢,也怪他一直隻顧著玩樂,竟沒留意族中有長輩離家遠遊。

    本著補償的心理,江炳成小心問道,“賢弟要考白羽書院,可曾去實地看過?”

    王臻華有點打蔫,“此前我一直在家中養病,雖讓老管家前去查看過一番,卻未曾親自過去。”

    “那怎麽行?”江炳成立刻一副很在行的樣子,指點江山道,“要真考過了,你可是要在裏頭一待好幾年呢!要是不事先了解清楚,真住進去才覺得八字不合可就晚了!”

    “這提議不錯。”江昂難得讚成了兒子的意見,“臻華,你若今日無事,就讓炳成陪你去看看。若是覺得白羽書院不合適也沒關係,汴梁別的沒有,書院卻是多到足夠你挑到滿意為止。”

    “也好。”王臻華心想散散心也不錯,就應下了。

    江炳成剛提議的時候一時沒注意,等得到江昂的讚同,才一臉震驚,像被雷劈了一樣被王臻華拉走了。走在路上,江炳成都有點迴不過神。

    太難得了!那個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老爹竟然表揚他了!

    王臻華跟在江炳成身後,看著他一會兒撓頭皺眉,一會兒對天傻笑,不由忍俊不禁。

    出了江府,王臻華讓侯在門外的馬車先行迴去,畢竟白羽書院並不遠,而且她自來古代還沒出來上街逛過,趁這個機會了解一下當地風土人情也是正好。

    西市上人聲鼎沸,賣瓜果小吃的攤販遍布街道兩旁,行人絡繹不絕,將道路兩旁的店鋪門都堵得看不見了,隻有高出眾人頭頂的牌匾高懸在上方,讓人不至於錯過感興趣的鋪麵。

    到了西市,江炳成總算恢複過來。

    隻見江炳成深唿吸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活過來一樣渾身都放著光。

    江炳成從腰後抽出折扇,刷的一抖開,初見的那個倜儻官人又重出江湖!他熟練地拉著王臻華走街串巷,指點起哪家的混沌皮薄肉大,哪家的烤串肉嫩又勁道,哪家的老板娘標致又夠辣……

    逛了一圈下來,王臻華可算見識到江炳成有多受歡迎了!

    王臻華手裏拿的魷魚串、蘿卜糕、甜酥酪,懷裏抱的點心匣子、木雕老虎、蟈蟈籠……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年輕的小娘子含羞帶怯塞過來的,當然她隻是沾了光,人家媚眼兒都是拋給江炳成的。

    離西市中心漸遠,一直神采奕奕的江炳成也有點吃不消了,悄悄抹了把汗。

    然而,沒等江炳成這口氣徹底鬆下來,就有一個小娘子嬌軟的聲音傳來,“官人請留步。”

    王臻華幸災樂禍地朝江炳成眨眨眼,最難消受美人恩啊!江炳成呆了一呆,本來有點想跑,但到底憐香惜玉之心占了上風,“不知小娘子叫住在下,所為何事?”

    兩人一齊轉身看去。

    隻見一個白衣戴孝的小娘子亭亭地跪在道旁,頭上插著草簽,可憐又標致。旁邊一副草席蓋著一具屍體,青白的手耷拉在外麵。一個木牌擺在旁邊,上書四個大字——賣身葬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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