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時, 他的手機毫無征兆地響了。


    手機號碼他並不陌生, 是許家用了十幾年的老人周姨。


    可這個時間,她從來沒給自己打過電話, 難道!是老師出了什麽事情?


    一旦這個念頭冒出來, 言栩隻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僵硬了起來,他心慌得厲害,手指微微顫抖以至於劃了好幾次接通鍵都沒有成功。


    “周姨,您有...”言栩刻意將自己的聲音放得鎮定一些,隻是他一句話剛開了個頭就被電話那頭周姨驚慌到幾乎能算是尖叫的聲音打斷了。


    “言少爺!言少爺!怎麽辦啊!先生他!先生他!他沒有鼻息了,還有脈搏也沒有跳動的跡象了!清玨少爺已經到醫院了,言少爺, 您也快點來吧,再晚...”


    周姨沒能說下去, 但言栩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於是他慌張套上了衣服, 往周姨發給他的那家私立醫院的位置奔去。


    當時言栩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徹底弄蒙了,居然絲毫沒意識到一個古怪的地方。


    為什麽許清玨放著許鶴常年去做檢查的醫院不去反而把他送到了一個言栩聽都沒聽說過的私立醫院了呢。


    *


    言栩打上車急匆匆趕到了醫院, 手裏的錢都來不及數, 抽出幾張百元大鈔就放到了座椅上。然後說了句不好意思就去了二樓的急救室。


    他走的太匆忙, 手臂不小心被走廊上牆角一處鋒利的凸起劃破他也沒有絲毫的停留。


    可即便是這樣,他到達急救室門口的時候還是聽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霎時間。言栩隻覺得周圍的光線似乎都暗了下來。


    剛剛還在拚盡全力狂奔的他,現在甚至都失去了本來的意義。


    他難以置信地停下了腳步,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交織在他的臉上。


    他一步步走到急診室門口,就當要走進去的時候身後突然亮起了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閃光燈。


    言栩聽著閃光燈發出的哢嚓聲,遮住眼睛迴了頭,然後他就看見整個走廊被蜂擁而來的記者媒體占滿了大半。


    這一刻就算他再遲鈍也終於察覺了不對。


    為什麽...媒體和他趕來的時間幾乎是一致的。


    如果是周姨通知了他那麽又是誰通知了媒體?


    然而這個疑惑在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地揭開了。


    從這一刻開始,言栩的人生正式被許清玨殘忍地劃分成了兩半。


    *


    “言栩!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叔叔他究竟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要對他下如此毒手?”


    急診室門被打開,言栩精神恍惚地聽見許清玨對自己嚴厲又陌生的質問。


    饒是他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了,卻仍能看到許清玨一絲不苟衣著得體光鮮的模樣,以及他金絲邊眼鏡後半點淚意也沒有的冷酷眼眸。


    “你究竟在說些什麽?”麵對許清玨突如其來的發難,言栩一瞬間百口莫辯隻能是第一時間否認,“我何時對老師下過毒手?你讓我進去!我要去看老師!你讓我進去!”


    “去看叔叔?”此刻許清玨就像看仇人一樣看著言栩,緊接著眼中才閃爍出恰到好處、演技滿滿的淚光。


    “你再也見不到叔叔了,他已經走了,就在剛剛...言栩你要記得,是你害死他的!你就是個卑鄙無恥肮髒的劊子手!”


    許清玨一字一頓地說著,口中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剜言栩的心。


    “你什麽意思?這不可能!我不相信!你讓我進去!”言栩徒勞無功地掙紮著卻被許清玨事先安排好的保鏢給按住了。


    許清玨心中暢快,雖然今天是叔叔去天國的日子,但能以他的死換取自己這一生最喜歡的人收歸於手,叔叔也算死得其所了。


    畢竟他生前最疼他這個侄子了不是嗎?


    “各位媒體朋友應該都收到了吧?”言栩聽著許清玨沒頭沒尾說了這樣一句話,他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可在場除他之外的人全都懂了。


    因為就在剛剛他們都收到了許清玨“大義滅親”的證據。


    那是兩小段恰到好處的錄像。


    錄像裏不是別的東西,第一個是昨天許鶴對著言栩生氣地拍著桌子的畫麵。


    第二個則是當初《舞》拍攝過程中兩人發生衝突的場麵。


    這些錄像都有一個最明顯的特征,那就是刪減和篡改。


    拚拚湊湊、春秋筆法,最後虛構出言栩和許鶴關係不好的假象來,卻不知道現實中真的見利忘義、親手害死自己叔叔的人正是眼前這個看上去格外傷心的許清玨。


    當在場某位記者反複播放這些錄像並將話筒高高舉到言栩嘴邊的時候,他隻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正在被淩遲的蠢魚。


    太蠢了。


    他真的太蠢了。


    這麽蠢的人活該被騙、被愚弄。


    可為什麽他要這麽對待老師?


    直到這一刻言栩都不能明白許清玨,但他忽然清醒地認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從來沒有了解過許清玨這個人的真麵目。


    他這幅溫文爾雅的麵孔之下究竟藏著多麽醜陋的心?


    “你胡說!”言栩試圖反抗,假如一棵樹上一顆果子是有毒的,那麽樹上的其他果子也可能被推斷為有毒,同樣的,假如這些“證據”來源本身就有問題,那麽這個這錄像也極有可能被大眾認為是造假,所以他繼續說,“各位記者,許家根本沒有監控,會有這種視頻流出想必是有人故意在老師正常敦促自己學生的時候偷拍試圖擾亂視聽,請各位媒體朋友進行翔實調查後再進行播報發表。”


    說完言栩意有所指地看了許清玨一眼,然後道:


    “我雖然不知道那個拍下視頻的人究竟是誰,但顯而易見,那個幕後主使應該就在現場。”


    果然,言栩說完這段話,記者們的視線一下都集中在了許清玨的臉上。


    好啊,真不錯啊小栩。許清玨隻想給他鼓鼓掌,真不愧是叔叔的得意弟子,即使麵對他如此言之鑿鑿還有“證據”的發難,也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反擊。


    可惜他辛苦準備了這麽久才他入了套,現在又哪裏能讓他美麗的蝴蝶輕易掙脫呢?


    “言栩,我現在可以理解為你被戳中心事開始胡亂攀咬了嗎?”許清玨臉上依舊帶著一絲哀傷,可口中的話卻依舊冰冷且清晰。


    他說:“我承認,這個視頻是最先被發到我手上的,但那是因為視頻的拍攝者足夠信任我,也相信我會還叔叔一個公道,畢竟我們可是親叔侄啊,而言栩...一個因為叔叔嬸嬸一事好心接迴家的孩子,在見識過較為富裕的生活之後迷失了自己做錯了事,從而偷了叔叔的作品冒充是自己的,真是可悲又可笑!”


    說罷他便拿出了幾份《舞》的手稿,上麵確實有不少許鶴的批注,許鶴依舊喜歡用手寫的方式去保存一些筆記和體悟,言栩和許清玨都知道這件事。


    在《舞》的這份手稿上麵的內容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許鶴根據言栩最初的思路整理下來以此方便跟他交談的。


    可言栩又如何能證明呢?


    他說許鶴的手稿取材於自己那未免也太荒唐了,畢竟許鶴的身份地位著實超然,按照他人的慣性思維絕不會認為一個有著二三十年經驗的大導演會從一個當時名不見經傳的新人身上汲取靈感然後再像是學生一樣仔細記錄下來下次再反饋給言栩的。


    如果言栩依舊是那個光芒萬丈的新銳導演或許不會有人相信許清玨的鬼話,但之前的潛規則傳聞和這幾段視頻以及許清玨對視頻流出這個敏感話題毫不避諱地澄清,這層層疊加之下大家自然而然地就更傾向於《舞》的設想和創意都是從許鶴那裏得來的了。


    甚至有人會暗暗想:對嘛,我就說嘛,言栩背後肯定是有高人指點的,要不然就憑他這麽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怎麽可能第一部 戲就獲得a類電影節的獎呢?


    要知道這個獎有些導演傾盡一生都未必能得到呢!


    許清玨欣賞著自己獵物臉上慢慢出現的絕望,就像初冬時結冰的水麵突然化開一樣。


    多麽有趣啊。


    他不緊不慢給出最後一擊。


    “如果大家想知道這視頻是誰拍的,我現在就可以說。那個人,就是我叔叔多年來最信任的劉管家,他拍下視頻的原因很簡單,一來他不想讓叔叔這麽多年打拚的基業拱手送到一個包藏禍心的外人手中,二來他也不想大眾被言栩這樣一個無恥下流的人繼續欺瞞下去了。他會這麽做便不怕被人起訴侵犯隱私。他也同意了我把他的身份公開,至於媒體會怎麽評價這位無私正直的老人,他本人應該並不在意。”


    多麽冠冕堂皇,多麽大快人心,多麽無私無畏。


    原來是劉管家啊,那個一向對他極為和藹的老人,那個在他生病的時候願意成宿成宿照顧他的、就像他的叔叔一樣的劉管家啊。


    這一刻,他感覺到了什麽叫徹底的背叛。


    言栩突然大笑了兩聲,眼裏卻又大顆的淚水劃過。


    當他不能證明自己無罪的時候,他的罪名就已經成立了。


    媒體們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有爆點的新聞,拍下言栩現在似笑似哭的瘋美人模樣,再加上一個他們早就想好的勁爆標題——“玉盞最佳導演言栩被指潛規則、抄襲、害死恩師,采訪過程中當場崩潰,疑似側麵承認事實”。


    他們相信自己的網站、app、紙媒的點擊量、購買量一定能夠再次突破新高。


    有部分媒體早早開始在心裏歡唿,他們多麽希望言栩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啊,那樣的話他們不愁這個季度沒有震驚整個夏國的新聞去追蹤了。


    這樣一個人,這樣的醜聞,本就適合反複鞭屍的。


    他們把他放上神壇,當然,也要把他親手拉下來了。


    娛樂至死。不會有人在意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言栩究竟會奮起反擊還是敗走離場。


    又或者是...


    成為橋下冰冷河麵上一具漂浮的屍體。


    --------------------


    大家現在知道為什麽言栩看到霍問錚被那段拚湊的錄音陷害的時候會這麽著急為他討迴公道了吧,一方麵是出於他們兩個的感情,另一方麵言栩確實想到了當年無助的自己。


    下一章是迴憶的最後一章,很快就是小霍賣力追老婆加打臉某些人的快樂時光啦!


    第71章 獨發晉江文學城71


    數“罪”齊發之下, 言栩在公眾麵前已經成為了所有人都可以任意□□和取樂的罪人。


    那些曾經愛過他的人會感覺到深深的欺騙感,那些被他占了位子的人會不遺餘力地落井下石, 那些依靠爆炸新聞吸睛的媒體更是恨不得一天播報五六輪爭取將所有流量吸引到自己這邊來, 而尋常人根本不會在意這位傳說中“身價不菲”的大導演究竟到底是不是清白,因為言栩在他們眼裏是不需要被同情的人,一個不能被稱之為人的遙遠的、閃著金光的“符號”有什麽被人同情的資格呢?


    事發之前原本玉盞獎已經花落言栩之手了,可眼看事情發展愈演愈烈, 評審會最終還是立刻宣布將取消《驟雪西城》的全部獎項。


    他們寧願這一屆的重磅大獎是空著的, 也不希望在這多事之秋出現什麽不好的影響。


    然而, 這隻是第一張倒下的多米諾骨牌而已。


    緊接著, 言栩很快接到消息,在從許鶴的律師那裏發現了他早就準備好的“遺囑”, 上麵有許鶴的簽名和手印, 遺囑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許鶴所有的有形、無形資產全部歸許清玨所有,而言栩可以得到的,就隻是他房間裏的全部東西而已。


    這張遺囑更是證明了言栩和許鶴似乎早有不合,否則就算是養子,也不可能如此絕情的。


    於是關注這件事情的人一瞬間都變成了偵探,致力於從這樣的事情上找到蛛絲馬跡。


    言栩從來沒想過要許鶴的一分錢遺產,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希望能夠用自己的命去換老師的命, 可是金錢的問題從來不是他想得這麽簡單。


    因為緊接著, 他就接到了東聞的合同終止書,準確的說是所有一切都不變, 就連言栩之前拍攝的部分都不會剪掉重拍, 唯一的不同就是言栩這個總導演被換成了東聞自己的人。


    如果非要說還有什麽地方有所變化了的話呢, 那就是原本的男主角的戲份被剪成了男二號,並且又多加了一個新角色,而這個新角色不是別人,正是言栩的“老相識”——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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