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到了六月初二,也就是之前聖旨上要求申屠泰和裴行遠啟程往洛陽赴任的日子,可因為千牛衛和驍衛軍的內訌造成了兩個大將軍一關一罰的結果,最終皇帝隻能收迴成命,讓申屠泰繼續統領左羽林衛,那五千人馬也重新調迴他的麾下。


    洛陽長史的位置,也沒有給到陶赫,而是交到了申國公官嶴的手裏。


    至於陶赫,因他稱病沐休,皇帝恩準,暫不擔任任何職務。


    這樣一來洛陽的局麵就暫時定了下來,而申屠泰和裴行遠也不必調往洛陽,仍舊留在朝廷任職,長安的局勢也暫定於此。


    六月初二這一天,宇文淵在百福殿後的親親樓設家宴,太子夫婦,秦王夫婦連同小世子都要赴宴,因為這一天是齊王宇文呈的生日。


    說是生日,其實並不準確,因為他真正的生日是七月初二,可因為當初官夫人生他的時候險些難產,即便順利生下他來也落了一身的病痛,後來聽高人算出是母子兩七殺相克,要破局唯有改命,便將這宇文呈的生日從七月初二改成了六月初二。


    而這也是宇文呈這些年來,第一次有人為他慶生。


    申時剛過,商如意便命人給小元乾換上了一套新做的鵝黃色的衣裳,緞麵明亮,做工精致,穿上去顯得他白白嫩嫩的,像一截剛剝了殼的春筍,商如意自己都得意怎麽生出這麽好看的兒子來,忍不住抱起他來叭叭親了好幾口。


    小元乾最愛的就是人親近他,高興得咯咯直笑。


    就在這時,宇文曄換好衣裳從外麵走進來。


    他穿了一身墨藍色的長衫,雖然這有些凝重的顏色並不與外麵百花盛開,蜂飛蝶繞的初夏風光相合,可輕薄貼身的衣裳卻襯得他蜂腰猿背,體態風流中又有一股威嚴莊重之氣,商如意抱著兒子轉頭看到他進來,頓時眼前一亮,心裏得意自己的夫君怎麽也這麽好看。


    而宇文曄一抬頭,也看到了她。


    他的目光微微一閃,隨即低下頭去一邊整理腰間的玉帶,一邊道:“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


    “那就把孩子給奶娘帶著出去,外麵馬車已經套好,再遲些天要黑了。”


    “哎。”


    商如意答應著把小元乾交給奶娘,讓圖舍兒帶著一起出去,自己又對鏡理了理衣衫和鬢發,確定一切妥帖後便準備跟宇文曄一道出去。


    可剛要往外走,卻感覺到手腕一沉,是宇文曄伸手拉住了她。


    商如意迴頭看他:“怎麽了?”


    這一迴頭,就對上了宇文曄明亮的眼眸,那慣常冷峻鋒利的目光竟十分溫柔,尤其從頭到尾打量了她一番後,更有些漫漫不禁的喜悅湧上來,那溫柔的目光看得商如意忍不住臉紅心跳起來。


    宇文曄笑道:“你難得這麽打扮。”


    聽他這麽一說,這句話像是一根針,戳破了商如意發燙的麵皮,頓時滿臉通紅起來,而這一幕在宇文曄的眼中,卻是別樣的風景——她一頭烏黑油亮的青絲梳成了高髻,裝飾著各色金釵花鈿,還有一支格外華麗的步搖,整個人金光燦燦,貴氣逼人。


    而為了今天這個日子,她又特地做了新衣上身,一襲淺青色的薄紗襦裙襯得她愈發清麗脫俗,裙擺上繡著細密的蓮花紋樣,隨著她的動作若隱若現,仿佛夏日裏的一池清荷,隨風輕擺,飛紅的臉頰更像是花瓣尖上被雨露潤過的粉紅,嬌豔動人。


    隻是被宇文曄一直盯著看,原本淡淡的飛紅,這下耳朵尖都快紅了。


    商如意低聲道:“今天是家宴,不用穿翟服,可畢竟是齊王生辰,總不好穿得太隨意,所以特地做了這件衣裳。”


    說著,又抬頭看向宇文曄:“好看嗎?”


    宇文曄抿嘴笑了笑,卻沒迴答這個問題,而是俯下身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今後多穿給我看。”


    這一下,商如意的臉上都要燒起來了。


    她側過臉去看著宇文曄微笑的樣子,飛紅的臉頰襯得她眼睛越發的明亮,整個人似乎都在閃閃發光,平日裏威風凜凜,在戰場上也從不畏縮的威風娘子,這個時候透出了幾分羞怯的小女兒之態,卻並不讓人感到膩歪,反倒有一種莫名的清甜隨著她清淩淩的目光透進了宇文曄的心裏。


    她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嗯。”


    宇文曄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但聽到外麵的腳步聲,他還是立刻收迴了笑容重新站直身子,倒是商如意偏過頭去,用有些發涼的掌心貼在臉頰上,果然感到一陣滾燙,她急忙用兩隻手捂著臉,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是長菀進來催促,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宇文曄點點頭,又低頭看商如意:“好了嗎?”


    他這話,雖是詢問,卻不知為何聽在商如意耳中有些戲謔之意,商如意瞪了他一眼,勉強讓自己臉色沉靜如常,兩個人才一起走了出去。


    她平日裏的確難得這樣莊重豔麗的打扮,走起路來都小心翼翼的,宇文曄也刻意放慢腳步和她並肩,隻是走了一會兒之後又低頭看著她,突然道:“嗯?”


    商如意立刻抬頭看他:“怎麽了?”


    宇文曄的目光盯著她的發髻,道:“這支步搖,有些眼熟。”


    商如意道:“是娘留給我的。”


    “哦……”


    “她留給我的都是些頂好的,尤其這一支步搖,特別的精美貴重,我也是昨夜想了一夜才決定今天拿出來戴上的。”


    相比起她今天的衣著,這支步搖的確有些過分華麗了。


    宇文曄道:“為什麽今天戴這個?”


    商如意道:“之前雲姨跟我說過一次,這支步搖,是爹娘大婚那天她戴過的。”


    “……”


    “我想著,今天戴上,挺好的。”


    她的話說得簡略,可宇文曄眼明心亮,自然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今天這場雖說是家宴,但天家的家宴比國宴更重要,且不說太子和太子妃,還有齊王會如何處理申屠泰和裴行遠兩個人都留在長安的局麵,單說他那天和眾人議出的那個結果,如果要提,隻怕也會是酒宴上一記重錘,更可能會惹惱皇帝。


    想到這裏,宇文曄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而看到他眼神的變化,商如意也知道今天他們可能會麵臨什麽。這種時候,若自己帶著太穆皇後留下的東西,多少,會引起皇帝的一點憐惜之心吧。


    不論如何,聊勝於無。


    不一會兒兩人走出王府,上了馬車後便往皇宮去了。


    在馬車上,聽著車輪碾過車轍發出的有些單調的奪奪聲,宇文曄半眯著眼睛養神,可難得出一次門的小元乾卻興奮不已,趴在車窗前好奇的看著外麵,不論是櫛次鱗比的商鋪,還是小販們熱情洋溢的吆喝聲,無不讓他感到新奇好玩,趴在窗戶上兩條小腿又蹬又蹦,好像恨不得撲出去,嘴裏還跟著咿咿呀呀的嚷了兩句:“糖餅……糖!糖!”


    商如意忍不住笑著將他抱迴到自己的懷裏,口中道:“你給我省些力氣吧,等進宮之後去你皇爺爺跟前賣乖。”


    小元乾待要掙紮,聽到“皇爺爺”三個字安靜下來,道:“皇丫丫……”


    “是爺爺。”


    “丫丫!”


    見他一臉自信,更提高幾分嗓音大聲喊出來,商如意無奈的笑了,又摟著他道:“總之,一會兒進宮見到皇爺爺一定要乖,不準哭,更不準鬧,要向皇爺爺行禮,還有你大伯,三叔……”


    小元乾對“皇爺爺”三個字尚有反應,可聽到後麵,就一腦門官司的皺起了小臉。


    一旁的宇文曄也睜開眼笑道:“他才多大,你跟他說這些他哪記得住。”


    小元乾立刻咧嘴對著他笑了起來。


    宇文曄卻又伸手一點他肉唿唿的小鼻頭:“但是,一會兒進宮不準鬧,不然要打屁股的。”


    “唔……”


    小元乾撅起了嘴。


    夫婦二人一邊逗他一邊說笑,不一會兒馬車停下,他們已經到了皇宮門口。


    兩人帶著孩子下了車,正準備往宮門內走的時候,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迴頭一看,隻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後麵還跟著太子儀仗慢慢的駛來,最終也停在了宮門口。


    “咿——”


    小元乾一手牽著商如意的衣袖,睜大眼睛看著前方。


    宇文曄和商如意對視一眼,也沒有再往裏走,而是同時轉身朝向那馬車,隻見車門開啟,一個清逸如雲的身影從馬車上翩然而下,如同白雲落在了人間,纖塵不染。


    雲開霧散後,一雙青灰色的,幾乎透明的眼珠看向他們。


    是太子宇文愆。


    宇文曄。


    他顯然並不意外在這裏遇到秦王和秦王妃,神情也沒有絲毫的慌亂,甚至嘴角還保持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直到他的目光掃過商如意的時候略一停滯,眉心不易察覺的微蹙了一下。


    而宇文曄已經帶著商如意和元乾走上前去,對著他行禮:“拜見太子。”


    “……”


    宇文愆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安靜的看著他們,好像忘了迴應,直到一個火紅的身影從馬車上落下,站到他的身邊,頓時珠光寶氣,香氣襲人,這種有些濃鬱的氣息也讓他清醒過來。


    他道:“二弟,弟妹。”


    站到宇文愆身邊的自然是虞明月,她衝著兩人微笑道:“真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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