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遠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連宇文淵都沉默了下來。


    商如意的心跳,也越發劇烈了起來。


    仔細想來,其實當初一直沒有人真正辨認出飛霜殿內和裴行遠密會的人是誰,隻是樓應雄因為早就見過梁又楹,也見過他二人在酒樓相會的場麵,為了將裴行遠拉下水,故意一直隱瞞,等到湯泉宮事發後才說出梁又楹出身王崗寨,再用她之後失蹤的事實和前情相連,證明在飛霜殿和裴行遠私會的人是她。


    這樣,裴行遠就自然而然的成了行刺皇帝的王崗寨逆賊的同謀,也順便把宇文曄也牽連進去。


    這雖然是一條能給裴行遠定罪的謊言,可謊言就注定有漏洞。


    而這個漏洞,就是裴行遠翻盤的機會!


    如果真的是他二人合謀,甚至,隻是梁又楹一個人動手欲行刺皇帝,事情敗露被衛兵追擊的同時,不可能還繞路去飛霜殿密會,這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通的。


    除非和裴行遠密會的人不是她。


    隻是,篤定裴、梁二人飛霜殿密會的事實的樓應雄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而不論大理寺還是刑部,他們對這件案子的考慮都是基於兩人密會開始的,並不做其他可想。


    這樣一來,這條路就算是堵上了!


    宇文淵道:“那你剛剛說的‘私心’是——”


    “……!”


    聽到他這麽問,裴行遠和沈無崢,連同宇文曄和商如意,全都在心底裏鬆了口氣。


    宇文淵會這麽問,也就是認同了他剛剛的話,梁又楹不可能是行刺的人,因為沒有人能同時分身兩處;也同樣,他們兩也並非同謀,因為沒有同謀會傻得在行刺失敗之後還去飛霜殿“密會”,等著衛兵來抓。


    宇文淵這一問,就代表他們洗掉了身上最大的罪責!


    裴行遠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再度開口時態度更坦然了幾分:“那就是,她大逆不道,膽敢當街劫囚;而微臣,還跟著她走了。”


    “……”


    “微臣深知劫囚乃是重罪,但微臣也舍不下她。所以微臣勸說她和薑洐與微臣一道遠赴洛陽為內應,因為那個時候皇上已經派齊王對東都用兵。”


    “……”


    “微臣想著,以我三人之力裏應外合拿下洛陽,能為皇上立功。”


    “……”


    說到這裏,他又抬起頭來看向宇文淵,目光鎮定且鄭重:“微臣此舉,一分私心為她,但九分忠心為君,絕無虛言!”


    “……”


    宇文淵聽了,沒有說什麽,但大殿上的眾人能明顯感覺到,那種壓迫在所有人心上的緊迫感和壓抑感,似乎在這個時候鬆緩了一些。


    他,應該是聽進去了。


    許久,宇文淵道:“人,當無私。又豈能無私。”


    一聽到這句話,商如意心頭那塊沉重的巨石徹底的放了下來,甚至,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聽到這句話後的一瞬間,身邊的宇文曄那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一些。


    這句話,算是認同了裴行遠的所作所為。


    人,就算是作為忠君的臣子,也不可能完全無私無欲,那樣一來不是聖人,就是魔鬼,皇帝也不敢用這樣的臣子。裴行遠能坦然自己的私心,但在私心之上,他仍然是以大盛王朝,以皇帝的大業為重,最重要的是,他的的確確幫助大軍兵不血刃的拿下洛陽城,這才是宇文淵能聽進去他這些話最重要的原因!


    說到底,軍功是硬道理。


    裴行遠的臉上浮起了欣喜的笑容,立刻要大拜伏地,可想了想,又伸手拉了拉身邊的人,這個時候梁又楹也才迴過神來,連帶著薑洐跟著他一道跪拜:“謝皇上隆恩!”


    宇文淵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立功是立功,可梁又楹和薑洐的身份,還有他們劫囚這件事本該兩說,但看著裴行遠這樣急切又小心翼翼的樣子,他突然感到心中有些不忍。


    到底,也是自己看著從小長大的孩子,對於裴行遠的心性,他多少也是明白的。


    既然不是他們在湯泉宮謀劃行刺,那麽這些為他立下功勳的人,能饒恕就饒恕了吧。


    宇文淵道:“朕,也該賞你的。”


    他這句話說得就很明白了,該賞你,可既然沒有賞你,就是你功過相抵,你應該知足。


    裴行遠也知情識趣,急忙說道:“皇上能恕微臣前愆,已經是最大的賞賜,微臣不敢再有妄想;再說——”


    說著,他微微抬起頭來,小心的看了宇文淵一眼,道:“微臣雖然潛入洛陽,無奈齊王殿下的兵馬一直沒到洛陽城下,無從應合,所以拖延了大半年的時間,直到兩個月前才……是微臣無能。”


    宇文淵的眼神凝重了起來。


    裴行遠這話雖然是說自己無能,可齊王從去年十月就出兵,然後湯泉宮事發,梁又楹等人劫囚,一直到他三人都潛進了洛陽城,齊王還沒能打到洛陽城下,那就是宇文呈的無能了;而直到兩個月前,宇文曄以三千騎兵在虎牢關拿下蕭元邃十萬大軍後再進兵洛陽,他們才兵不血刃的拿下這位城池。


    洛陽之戰的首功該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這個時候,宇文淵終於不得不又一次將目光落到了二兒子的身上,從裴行遠“受審”開始,他就一直靜靜的站在旁邊聽著,到現在臉上仍舊是無喜無怒,沒有一點表情,好像一切都與自己毫無關係一般。


    感覺到宇文淵的目光,他也恭敬的低下頭去。


    於是,沉默。


    父子二人之間的沉默,如同一場對峙。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低沉又柔和的聲音響起,雖然聽起來很平靜,但那種平靜又像是封住驚濤駭浪的海麵,隱隱蘊藏著無限的暗湧——


    “二弟此戰,勞苦功高。”


    聽到這個聲音,商如意的後背麻了一下。


    她和宇文曄同時轉過頭去,隻見一直安靜的站在虞定興身後的那個玉樹臨風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像一個影子慢慢凝聚成了形,走到了現實中來。


    太子宇文愆,終於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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