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徊風似是極懂人的心理,隔了良久,靜待那隻手指將諸人的好奇心挑至最大,這才重又將小管放於唇邊。

    尖銳之聲一起,那搭在幕上的手指一動,手臂再度揚起。指、掌、腕、肘、肩依次頗有韻律地晃動著,從彩幕後扶搖而起,裏麵的那女子本是睡臥,如今卻似是緩緩坐起身來,手臂的盡頭終可見一頭如雲秀發,那發色卻呈金黃,柔軟而卷曲,與中原女子大不相同,披散在隱約半露的一段玉頸上,就若是披了一件羽衣。眾人已猜出箱中必是一異族女子,均是瞪大了眼睛欲睹芳容,但她偏偏還不露出頭來,隻見到一頭金發在彩幕端沿處如波浪般起伏不休,怎不令人心旌神馳。

    寧徊風哨音再急,如同與哨聲應和般,一張雪白的臉孔從彩幕後緩緩探出,眾人屏息細看,果是一個美豔無雙的異族女郎。

    小弦雖從小在滇境長大,見過不少苗瑤等異族女子,但這般金發碧眼,顴高鼻聳的異國女郎卻是平生第一次見到,一時瞪大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張白得幾近透明的臉孔,按中原的審美標準實是看不出妍醜與否,隻是那肌膚白得耀眼,太不尋常,忍不住低聲對旁邊的水柔清笑道:“比起她來你可真就像一塊黑炭頭了。”

    水柔清大怒,其實她皮膚甚為白皙,隻是天生人種不同,自是不能與這異國女子相較,聽小弦如此說,雖明知他在故意惹自己生氣,卻也按捺不住,當場翻臉太現痕跡,便在桌下狠狠踩了小弦一腳。這一招卻是她家傳的“隨風腿法”中的“踏梅尋芳”,迅捷無比,別說小弦武功不高,就便一般的江湖好手猝不及防下隻怕也閃躲不開,何況小弦的視線被桌幾擋住,這一腳踩個正著。

    水柔清含忿一腳踩出,立時後悔,急忙收力。小弦雖學有武功,但如何敵得住四大家族的絕學,還好這一招重在以速度取勝,力量並不大,加上水柔清及時收力,不然隻怕小弦的踝骨也要被踩折了。

    水柔清本待聽得小弦一聲痛唿,心頭怦怦亂跳,若是平日打鬧也就罷了,在這等場合豈不讓敵人恥笑。卻不料小弦雖中一腳,口中卻無半分聲響,水柔清側目看去,卻見小弦滿麵通紅,若說是強忍痛苦卻又不像,隻看他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對自己這一腳竟似渾然未覺。心中大奇,不由順著他的眼光看去。

    這一看卻將水柔清看了一個麵紅耳赤。原來那木箱中的異族女子已緩緩站起身來,身上卻是隻罩了一層粉紅色輕紗,隨著她的身子如水蛇般扭動不休,滑臂玉腿,蜂腰聳胸,玄虛處隱約可見,再加上嘴中輕舒嬌吟,眉目間旖旎風情,在場諸人全都是胸中巨震,啞然無聲。

    縱是水柔清不解男女之事,見此情形亦是羞得麵上飛霞,慌忙垂下頭來。這才明白小弦何以對自己的一腳恍然不覺,心頭更恨,又是重重一腳跺了下去。

    “啊!”小弦一聲大叫,將廳中眾人的目光全都引了過來。寧徊風目光有意無意地一瞥林青,再掃到小弦身上,哨音停了下來,笑道:“這位大食國女子年方十八,自幼精擅舞藝,再經瑜珈高手調教,全身柔若無骨,實是少見的天姿絕色。”

    林青雖是那一霎時亦是神馳目迷,但立即默運玄功,緊守靈台。此刻見寧徊風麵上雖亦如廳中諸人一般迷茫,眼中卻仍是一片清明之色,心頭暗凜:剛才寧徊風的哨音中分明暗含懾魂之術,此人武功涉獵旁雜,十分邪異,再加上這份捉摸不透的心計,確是平生少見的大敵。

    小弦第一次見這般香豔的情形,正在意亂情迷間,先是腳上劇痛,神智頓清。再聽到寧徊風的話,更有水柔清的一聲冷哼,這才恍然清醒,也顧不得腳上的痛楚。被寧徊風調笑也還罷了,讓水柔清見到這般情景才真是大傷麵子,臉上如中熱毒般陣青陣紅,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分辯,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

    紮風耳中聽得寧徊風的話,目光不離那異國女郎,大笑道:“你們中原漢人有句古話不是叫做‘食色性也’麽?如此傾國傾城的尤物,隻要是個男人都會按捺不住。”再對著小弦嘿嘿一笑:“小兄弟想是初次見到,失聲驚唿亦是情有可原。再過得幾年,就更能領會其中的妙處了,哈哈……”他在三香閣中受挫於林青,此刻正好借勢冷嘲熱諷。

    蟲大師微微皺眉,吐蕃大國師蒙泊他早有耳聞,聽說是一飽學之士,精通佛理,在吐蕃被藏人敬為天神,僅次於活佛之下。但如今觀其弟子言行如此,隻恐其師亦是徒有虛名。

    花想容一個名門閨秀,如何受得了紮風如此說話,忍不住低斥一聲,卻不好迴駁。水柔清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心中雖對小弦剛才的神情大大不滿,卻容不得紮風這般欺負“自己人”,俏臉一寒:“我中原乃禮儀之邦,這些儀容不整的女子自然是第一次見到,如何可比那些來自蠻荒之地的人。”這句話自是影射紮風不通禮教了。

    紮風被一個年輕女子當麵譏諷,如何按捺得住,正要發作。寧徊風卻一擺手:“自古美人配英雄,如此禮物大師可還滿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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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紮風這才想起這異國女郎本是送與自己的禮物,心中大喜。他本是吐蕃王子,十足一個紈絝子弟。吐蕃王怕他不學無術,這才央吐蕃大國師蒙泊收其在門下。那蒙泊大國師武技精湛、佛理高深,在吐蕃被視為天人,本以為可以好好管教一下紮風,可紮風自幼嬌慣,如何受得了這份清苦,此次借機來擒天堡原就是抱著遊山玩水的念頭,加之一向好色如命,此刻見如此千嬌百媚的女郎落入手中,什麽結盟大計早就拋之腦後,樂得一張大嘴咧到了耳根邊,忙不迭對寧徊風道謝,恨不得這會議早些結束,好嚐嚐這異國女子的滋味。

    眾人將紮風猴急的樣子看在眼裏,均是心生不屑,就連齊百川亦是長歎一聲,暗暗搖頭。

    當下寧徊風令兩個黑衣人將珊瑚寶珠與那女子分送至關明月與紮風喇嘛的住所。兩個黑衣人領命從箱中帶出那女郎,諸人不免又是飽餐一番秀色。紮風心中滿意至極,哈哈大笑起來,將水柔清適才的譏諷之言忘得一幹二淨。

    一時廳中為此絕色所驚,氣氛也緩和下來,再沒有適才的劍拔弓張。

    待兩個黑衣人與異國女郎出廳後,寧徊風的目光往蟲大師望來,攤手一請:“久仰大名,尚有一不成敬意的小小禮物。還望兄台笑納。”

    諸人見了珊瑚、美女,均對下一個禮物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眼光齊齊聚在木箱上。隻是那木箱十分結實,雖已被二個黑衣人震碎了上半截,但下半截尚有三尺餘高,根本看不出其中虛實。齊、關二人均不識蟲大師,但見寧徊風的禮物竟然不是送與林青,心中暗生疑惑,猜想蟲大師定是有非常來曆。

    “寧先生太客氣了。”蟲大師不動聲色嗬嗬一笑:“不瞞你說,我對這禮物亦是心生好奇,巴不得速速令人開箱,以解心中之期望。”

    寧徊風一拍腦袋:“哎呀,我倒忘了讓手下開箱,不過大家想必都等不急了,不若便請兄台親自來看看吧,也好讓大家開開眼界。”

    蟲大師也不推脫,微微一笑:“我本是個懶人,隻不過寧先生的禮物實是太過驚人,說不得也隻好舒舒筋骨了。”他知道寧徊風有意讓自己於開箱時顯露武功,以懾齊、關二人。一麵起身往箱邊走去,一邊卻在心裏卻尋思用什麽方法開箱方可收奇效。

    “且慢。”林青揚聲道:“見了擒天堡的禮物我亦是動心了,這份禮物倒不如送與我,卻不知龍堡主與寧先生意下如何?”此言一出,廳中京師諸人登時竊語不休,還道林青真是見了珊瑚寶珠與美女動了心,這才要搶在蟲大師前麵,便連小弦與花、水二女亦是大惑不解。

    原來林青見寧徊風奇兵迭出,將一切均在掌握中,心頭生疑,所以出言試探。蟲大師知其意思,停下身形:“既然林兄有意,我自是不與你爭。”

    紮風早就對蟲大師心有不忿,見他頭戴一頂不倫不類的蓑笠,忍不住出言挑唆:“暗器王名動天下,收禮物自然輪不到你這位連本來麵目都不敢現出的仁兄。”

    水柔清冷哼一聲,小弦配合得恰到好處,低聲嘀咕:“剛才還說不知道暗器王的大名,現在突又想起來暗器王名動天下,看來那異國女郎不但傾國傾城,居然還有增強記憶的功效,真是奇了。”這等場合原輪不上他這小孩子說話,隻是這聲音不大不小看似自言自語,但廳中諸人俱是高手,全都聽在耳中,各人本就不齒紮風為人,這一下除了齊百川強按笑意,其餘人俱都笑了起來。

    紮風數度被小弦與水柔清搶白,他一向矜傲,如何受得住,想要爭辯幾句,但剛才自己確曾說起不識林青,一時想不出如何應對,臉上陣紅陣白,惱怒非常。

    寧徊風對龍判官使個眼色,起身打個圓場:“紮風大師有所不知,這位仁兄的名望絕不在暗器王之下,亦是我寧某一向敬重的人,是以才特地準備了一件禮物。”

    蟲大師不虞多起事端,與林青對視一眼,各明心意:“得寧先生如此抬言眷顧,在下卻之不恭。”當下緩緩往箱邊行去,心頭卻保持著一絲警覺。

    “哈哈,原想給暗器王也準備一件禮物,隻是我素知林兄心比天高,想來想去,隻怕尋常東西不入林兄之眼。”龍判官早有準備,與寧徊風各執一杯酒,來到林青麵前:“龍某便隻敬林兄一杯水酒,祝君……”說到此處似是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說辭,臉上一片尷尬之色。

    林青端杯起身,正待留幾句客套話,此刻他被寧徊風與龍判官遮住了視線,看不到蟲大師開箱的情景。但心中警兆突現,分明已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殺氣突現廳中!

    蟲大師單掌往箱邊按去,本是打算用一股柔勁將木箱震散,卻不料掌沿及箱的一刹那間,巨變忽生。

    “砰”然一聲,那半截木箱似是被驀然炸開般變得粉碎。一道黑影以肉眼難辨的高速從四濺的木片碎屑中衝躍而出,一雙黑手成爪狀徑直扼向蟲大師的咽喉。

    寧徊風送給蟲大師的禮物原來竟是——被譽為數百年來最為強橫的黑道第一殺手鬼失驚!。

    與此同時,寧徊風與龍判官已同時向林青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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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精妙的局!先以價值連城的珊瑚寶珠與萬般風情的異國女郎惑眾人耳目,亦讓林青與蟲大師放鬆警惕;再故意讓開箱黑衣人以送禮為由先行離去,引得蟲大師親自下場開箱;最後寧徊風與龍判官敬酒為名隔開林青與蟲大師;而鬼失驚則一直潛伏於箱底,借那不通武功的異國女子濃重唿吸聲做掩護,終等到這一刻稍縱即逝間的絕殺機會!

    林青與蟲大師雖是早預防著寧徊風突然發難,但眼見結盟之事尚撲朔難解,正在尋思擒天堡給關明月與紮風送上禮物各是何用意,而寧徊風未準備給暗器王的禮物敬酒告罪原也在情理之中,蟲大師的心神亦在思咐著用何武功開箱方可震懾京師二派。

    驚唿聲四起,在場諸人的念頭還留在那寶物美女之上,誰曾想於此言笑晏晏情形微妙之際殺機乍現。何況突施殺手的不但有黑道第一殺手鬼失驚,邪道六大宗師之一的龍判官亦與寧徊風同時向林青出手。

    驚變乍起,大出眾人意料之外。蟲大師正往箱前行去,就如往鬼失驚的雙手迎上一般,鬼失驚的武功虛變狠毒至極,其掌上套著一隻幾近透明的手套,燈光照耀下襯得五指指甲隱泛青光,便若一道乍射而起的鬼火磷光,眨眼間右手已襲至蟲大師麵門前寸許。蟲大師雖有預備,卻也未料到這箱中所藏竟是這與自己齊名數載的黑道殺手,眼見躲避不及,百忙中低下頭,頂上蓑笠正好擋在這必殺一擊上。

    “波”的一聲,蓑笠被鬼失驚一爪擊得粉碎,爪勢卻也因此稍緩。蟲大師隻覺麵上火辣辣一陣炙痛,腦中一眩,幸好本能應變尚在,偏頭躲開這破麵斷喉的一爪。鬼失驚口中嘿然有聲,擊空右手食、中二指屈彈而起,指風凜冽直刺蟲大師鼻翼迎香大穴,左手握拳搗向蟲大師的心窩。

    蟲大師曾與鬼失驚有過一次交手,對其武功有過詳盡的研究,知鬼失驚掌中手套名為“雲絲”,乃是以北地一種名喚“雲貂”的小動物身上毛皮所織,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更是輕軟猶若無物,毫不影響手上動作,卻是無毒,麵上炙痛之感隻是因對手的掌力所傷,應無大礙。他的武功純走精神一道,雖負傷在前,但心頭至靜,戰鬥力尚餘八成,吐氣開聲,一道氣箭反襲鬼失驚右手脈門,右手一擺,抽出一把色黑如墨的鐵尺,擋向鬼失驚的左拳。

    鬼失驚一招無功不待接實立刻變招,身體似陀螺般繞蟲大師急轉起來。他的武功走奇詭一路,拳、掌、指、肘、膝、腿、腳皆是勢大力沉,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似都可做殺人的武器。蟲大師先機被占,一時隻能勉強防禦對方層出不窮的殺招,見式拆招,再無還手之力。

    龍判官須發皆揚,瞪目眥眉,其勢激昂,其狀威猛。隻見他與林青正麵相對,擎杯右手拳心中空,如同驀然大了一倍,中指關節駢突若刺,敲向林青胸前膻中大穴,左手卻是軟垂於腰間,看來全身勁力俱都集於右手上,似要與林青硬拚內力。而寧徊風卻是五指曲若虎爪,從左邊揉身而上,插向林青麵門,雖是迅捷無比,但卻不帶絲毫風聲,可見其力陰柔無比。寧徊風的爪功名為“千瘡”,看其勢道隻怕若要抓實林青的麵門,怕真是會收到千瘡百孔之效。

    擒天堡兩大高手合力一擊,暗器王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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