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部電影裏曾經出現過一道“臘雪尋梅”的菜,是用蜂蜜封住熊掌再做烹飪,說熊掌會吸收蜂蜜的甜香,兩相結合相得益彰。


    這道菜曾經饞了姚遠很久,也想弄到熊掌以後這麽試一試,但當熊掌這種絕世的食材真正出現在自己麵前,才知道,電影裏都是扯淡、騙人的。


    中餐講究有味使其出、無味使其入。


    特麽的熊掌都被蜂蜜糊住了,別的味道還怎麽進去,熊掌裏那濃厚的腥臊氣味怎麽才能拔出來?


    當一道紅扒熊掌端上桌,姚遠才知道,所謂的“相得益彰”唯有陳年茅台和熊掌,才是絕配!


    茅台如豹子尾巴在口腔裏橫掃的濃厚醬香把熊掌中來自山林的野性充分激發、融合,厚重軟糯的口感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迴味悠長不絕。


    仿佛不用咀嚼,厚實的肉感自動就往胃裏滑,略帶哽噎的滿足感讓人上頭,就連舌頭都仿佛粘在口腔之中,讓人隻想迴味,懶得說話。


    所謂的“一吃一個不吱聲”,說的就是現在。


    還是老馬先開了腔:“感慨啊!難怪古人會說:‘熊掌我所欲也’,這樣的好東西,不愛吃的人是傻子。”


    黨大哥連忙捧哏,順便訓起了自己吃相不佳的兒子:“對對對,您愛吃就多吃點,小黨你能不能別那麽沒出息?!吃慢點!先把碗裏的吃完再夾菜!”


    老馬又感歎了一聲:“讓你兒子撒開了吃,三隻熊掌呢,今天讓這小東西吃個夠!”


    略微大了一點的胡小胖兒已經有了點羞恥心,可能也習慣訓這個小弟弟了:“光知道吃,沒出息。”


    老馬仿佛想起來什麽:“別這麽說,連孔老二都說過‘食色性也’,吃是人排在第一位的需求呢,愛吃不算沒出息。曾經聽我一個長輩說起說,他一輩子最值得驕傲的就是當年曾經吃過譚家菜,還是和民國的總理一起吃的黃燜魚翅,我這位親戚現在已經將近一百歲了,一個百歲老人人生最重要的迴憶居然是一頓飯、一個菜,你們說有沒有意思?”


    說到這裏,老馬停了一下,看到大家耳朵都支棱了起來才接著講:“我這個老輩子啊,今年應該是九十八了,他一輩子沒什麽愛好,就是好吃。當年家庭出身可以說是巨富,年輕時學問做的也好、也曾出國留過洋。可惜後來家道敗落了,家敗了也就沒有錢,可是怹老人家還是饞怎麽辦?為了吃他可是把家裏傳家的那些寶貝都霍騰的幹幹淨淨。聽說過因為毒、因為賭去跑當鋪的,怹這樣因為吃的是頭一個。”


    話裏話外能聽出來,老馬對於自己這位長輩還是非常尊敬,都用上了老平城人才會說的敬語“怹”。


    “按說都落了魄了,您就隨便湊合一口就得了,可一般館子裏的菜他還都瞧不上眼,專門跟著大館子的名廚走,當年你們廚行清真菜的大師褚翔初創‘馬連良鴨子’的時候,他就是最先品嚐的。後來他聽說平城開了家專賣官府菜的譚家菜,人家黃燜魚翅席做的好,就一門心思想去吃一頓,可是當年的譚家菜隻接受整桌預定,落了魄的他又花不起整桌魚翅席的錢,就想了個辦法花了兩個大洋,買通了店裏的一個夥計,等人家開宴席的時候他躲在隔壁,人家每上一道菜,夥計就給他撥出來一小份,等於蹭了人家一頓黃燜魚翅席,為了口吃的一點都不嫌寒磣。就是這一頓黃燜魚翅席,讓他到現在還津津樂道迴味無窮。後來夥計告訴他隔壁吃飯的是當年民國下野的姓熊的一位政府總理和唱戲的梅老板,這一下就更有讓他吹牛的資本了,就這一頓飯,老人家吹了半輩子,一道蹭來的黃燜魚翅讓他掛在嘴邊,現在還經常提起呢。”


    從老馬嘴裏講出來這個故事,就有點讓人神往呢,尤其是對一幫廚子來說,什麽人做的飯能讓國家副總理和梅老板專程去吃?還讓吃過的一位老人津津樂道了六七十年呢?


    胡小胖兒臉色神往,話說的也快:“那您說的這個人可真夠饞的。”


    姚遠一個瓢打在胡小胖兒後腦勺:“這叫饞嗎?這特麽叫做美食家!就像那個路什麽夫寫的美食家裏麵的主人公一模一樣,這樣的人才是咱們廚師行的知音呢!以後開店碰到了,咱得當菩薩一樣敬著!那什麽,馬老,您說的這個老人還健在吧?迴頭您可得幫我引薦引薦。”


    老馬點頭:“那是自然,老頭康健著呢,迴頭有機會吧,他要是聽說今天能吃上熊掌和哈什螞,就算騎著車隔著五裏地也能摸過來。”


    話鋒一轉,老馬舉杯子找到了秦書漢:“話說迴來,今天能有這個口福,得感謝咱們的秦老弟!怎麽樣秦老弟咱們爺倆幹一個?聽說你還得在平城待一陣子,有什麽具體打算沒有?”


    秦書漢頗為豪爽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要說打算還真的沒有,現在老家大雪封山,隻能貓冬沒事幹,就是想來平城待一段時間,開開眼界。”


    老馬眼睛裏有一絲狡黠閃現:“那秦老弟,聽說你是駕駛員出身,我這兒正好有輛車沒人開,你有沒有興趣幫我開開車呀?方向盤在你手裏,我不用車的時候你還能開車四處逛逛。”


    一句話吊起了秦書漢的興趣,曾經的駕駛連連長怎麽會對車不著迷?當下趕緊就問:“馬老,是什麽車啊?”


    酸菜鍋子裏的炭火越來越旺,湯底翻滾著,整個屋子裏氤氳著水蒸氣,蒸汽碰到冰冷的窗玻璃便結成水珠,順著玻璃滑落,隨後又結成了窗花,窗花堆疊成冰霜越來越厚,把屋裏的歡聲隔絕在了那個小小的空間裏。


    ……


    今晚米雪家裏也吃火鍋,不過她們準備的是標準的平城涮羊肉。


    涮羊肉這個詞在外語中經常被翻譯成為“蒙古火鍋”,其實不準確。


    所謂“涮羊肉”就是起源於平城,是從皇宮貴族裏麵傳出來的,和蒙古沒啥關係。


    不信可以問問上了歲數的蒙古人,哪一位小時候吃過、見過聽、說過涮羊肉這迴事?


    沒有別的原因,早年間日子過得太苦,誰家也沒有這個能力鼓搗這種精致吃食,牧區就更不行了,隻有到了京城,隻有皇宮貴族裏麵才有這個閑情雅致,把上好的羊腿肉卷好、凍好、再切片涮食。


    而且自打有了涮羊肉這款火鍋,就一直伴隨著芝麻醬、醬豆腐、韭菜花這老三樣,;另外還有一味增鮮的鹵蝦油也是必不可少。


    至於醬油、醋、蔥花、香菜之類的,就看各家喜歡了。


    今天米雪的父親親自下廚,在醬料的調製上用足了心思。


    首先用八角、香葉、白芷、花椒等幾味香料煮成料水,再用這個料水加上醬油、米醋、香油去泄芝麻醬,芝麻醬用的不是外麵調和了花生醬的所謂的所謂二八醬,而是專門選用的六必居的純芝麻醬,就為了追求那種從下就吃的老味道。


    醬豆腐、韭菜花也必須得用六必居的,還得是新買的,現開瓶現用,防止有別的雜味進去。


    至於其他的調味料、則用青花小碗裝好,圍著炭火銅鍋擺了一排,又配了幾樣糖蒜、糖醋白菜心、炒紅果、蘋果雞蛋沙拉等小菜,擺在桌上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看。


    能把一餐涮羊肉講究成這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到的。


    事實上,米雪家裏還真不是什麽普通人家。


    米雪家住在二環裏靈境胡同的一個四合院,這個四合院是一個標準的三進院子,在前朝曾經是某位貝勒的府邸,後來轉手給了一位闊商,現在則成了一個大雜院。


    但是米雪家卻因為他父親外貿工作的關係,獨占了這個四合院的後花園,走進前麵朱漆大門,穿過前院、迴廊、中院,又穿過下一個迴廊,雜亂不堪的景象一下子變得雅致,甚至有幾分清幽。


    後花園裏的假山有幾塊石頭已經跌落,依稀還能看出原來的模樣。


    庭院裏雖然沒有了什麽名貴樹木,中間的白玉蘭花枯得隻剩枝幹、花池裏的夜來香也萎得隻留下不長的根莖,但能想象出春天到來後,這個院子肯定會勃勃生機。


    石階高台上的幾件北方被修葺的嶄新,雕梁畫柱飛簷輕挑,還保留了當年高門大戶居所的氣質,兩側各有兩間耳房,分別是廚房、廁所和一間鍋爐房。


    米雪家的供暖有自家的小鍋爐房,這是當年父親看中這個房子的重要原因之一,解放初就安裝的老式鍋爐到今天還非常好用,而且今天媽媽也沒有再吝惜那些好不容易才運進來的煤,挑著上好的煤塊使勁地往鍋爐裏塞,提前把房間裏的暖氣燒得很足。


    父親準備好飯桌上的一切,披上了大衣便到了大院門口提前等客人。


    獨自留在房間裏的米雪有點坐立不安,眼睛不時地瞟向窗外,房間裏很熱,熱得米雪的小臉都有些緋紅。


    ……


    今天米雪家要請客,請的客人隻有一個,但這個客人的身份有點非同一般。


    首先,他是米雪的客人,是米雪第一次請自己的客人到家裏做客,再者,這位客人的身份很不一樣,因為他是個洋人。


    來自澳洲的一位洋人,一位如假包換的白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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