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城門已經關閉,藝人們卻趕著出城,需要趕夜路去很遠的地方為貴人們表演。駱少欽便將自己的令牌交給季賢:“你拿著令牌,親自送他們出城,不得有誤!”


    季賢答應一聲,便帶著藝人們向西城門去了。駱少欽望著他們在黑夜中漸漸遠去的身影,淡淡道:“迴府吧!”


    四駕馬車轆轆的車聲漸漸遠去,就像從沒出現過一樣,尹府又恢複了平靜。


    今晚,厙狄涵提前安排了一位久未承寵的貴人侍寢,因此駱少恆並未宿在涵嫣殿。厙狄涵早早梳洗,卸了釵環,換上寢衣,卻並未安歇。而是遣走宮人,房門緊閉,獨自坐在桌前。


    案上鋪著一大塊雪白的素絹,她手持狼毫,屏息靜氣,一筆一筆,細細描畫著一幅乘風冒雨飛奔而來的汗血寶馬。


    似乎是畫的極熟練了,每一筆都分毫不差,胸有成竹。沒過多久,一幅栩栩如生,躍然紙上的駿馬便活生生的現於筆下。


    她盯著筆下的駿馬看了又看,卻仍似並不滿意,提起筆又凝於駿馬上方的一大塊空白處,筆尖卻並未落於素絹之上,隻是淩空懸著,一筆一筆,細細的,慢慢的,描繪著隻有她心裏才看得見的那副容顏。


    “公主殿下!”門外一個輕微的聲音傳來,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裏,顯得格外格外驚心。她不由手一抖,似是被嚇了一跳。隨即暗暗歎了口氣,提起筆,淡淡道:“進來吧!”


    沉重的房門被無聲推開,外麵的人卻並未進來,隻見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在門前跪下行禮:“啟稟公主殿下,屬下已率人潛入了刑部天牢,仔細查看過,絕無遺漏,可並未見天隼。”


    “你說什麽?”


    “刑部天牢並無天隼蹤跡!公主殿下,我們恐怕又中了駱少欽的奸計,刑部天牢隻是一座空城,屬下全身而退的時候,卻遭遇了埋伏,損失了不少好手!”


    “哢嚓”厙狄涵手中纖細的筆杆應聲折斷。她嬌媚的麵龐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泛著清冷的蒼白。


    “駱少欽!你……”她一時氣的狠了,竟說不出話來,隻兀自盯著跪在門外的蒼鷹,渾身僵硬的站在哪裏,纖細的指尖不住的顫抖著。


    蒼鷹見她動了氣,沉吟了一瞬,低聲說道:“下麵來報,忠親王率人離開尹府不久,項子騫攜同尹婉兮越牆逃出尹府,現已直奔城東的午陽門逃去。禁軍隨後窮追不舍,但那個項子騫的輕功實在不凡,到現在還未追迴二人。”


    厙狄涵驀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可置信一般,隻定定瞧著他,卻半晌沒有反應。身上繁複華麗的軟緞寢衣,恰到好處的勾勒出她嫋娜纖弱的身姿,雪亮的宮燈照耀下,明顯可以看出她胸前的織金纏枝紋在劇烈的起伏著……


    “蒼鷹!”仿佛上從她碎玉般的齒間硬生生吐出了一句話:“無論如何!一定要給我攔下尹婉兮!其他人!格殺勿論!”


    “殿下,禁軍那邊……”


    “你隻需見機行事!剩下的,不用管!”


    “蒼鷹遵命!”


    入夜閉城,此時南良的十座城門早已緊閉。百姓家家閉戶,早已睡下。城樓上隻有巡邏守衛的護軍,腰間挎著長刀,順著寬闊的城牆來迴巡視著,偶爾交錯的瞬間,互相使個眼色,做個鬼臉,沉默的打發著這漫漫長夜。


    “站住!攔住他……”


    一陣嘈雜的叫喊聲猛然劃破這沉寂的夜幕,緊接著一聲高過一聲,轉瞬便到了近前。城門護軍立時神情一凜,長刀出鞘,個個如暗夜中的鷹隼一般,緊緊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持刀嚴陣以待。


    黑暗中,之間一個漆黑的身影倏然出現在麵前高矮錯落的屋脊上,忽左忽右,忽隱忽現,便如一隻輕盈的蝙蝠。


    “攔住他!抓住他!別讓他跑了……”一大群禁軍正從各個方向試圖包抄而來,卻都遠遠不及那黑影的速度。


    護軍反應過來,有人大喝一聲:“弓箭手!”城牆上立時便現出一排張弓搭箭的護軍,弓弦上的箭矢鋒利如刀,閃著幽幽的寒光。


    “瞄準!”


    那些箭矢一動,便都齊刷刷對準了暗夜中,那個已經奔至近前的黑影。


    “不要放箭!不能傷了王妃!……”緊追在後的禁軍喊道。


    護軍之中,有人反應不過來,喃喃問了一句:“誰?不能傷誰?”


    “好像是個王妃!”


    有人立時喊道:“快放下!放下箭!”


    隻見那黑影已經躍至城牆下的一棵古樹上,緊接著樹冠一震,便不見了蹤跡。城牆上的護軍頃刻間炸了鍋,舉著火把和燈籠,吆喝著到處尋到。後麵的禁軍也已追了上來,沿著那棵古樹四散翻找。


    一道閃電驟然劃破夜空,將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生生撕開一道傷口。雪亮的白光一閃,眾人皆眼前一亮,一個護軍忽然指著,下麵城牆馬麵處的一個陰影死角,大叫一聲:“在這裏!快抓住他!”


    隻見一個黑衣蒙麵,身上披風裏裹著個瘦小女子的人,身子淩空倚靠在馬麵的夾角處,僅靠雙腳蹬牆便穩穩棲在了那片陰影裏,悄無聲息,像一隻鬼魅般的幻影。


    眾人聞言一震,潮水般飛速聚攏而來。卻見那黑衣人略略抬頭瞧了一眼,並無絲毫慌張,僅用單手猛的一擊牆壁,雙腿用力蹬牆躍出那處死角,在眾目睽睽之下,如履平地般在城牆邊沿輕輕一點,便借力一下躍上了城牆。


    護軍唿喝著撲上去想抓住他,可他身子卻似沒有重量的落葉一樣,未及落地便又猛的向前躍出,縱寬十餘步的城牆,他一躍便輕飄飄跨過了大半。


    護軍們如臨大敵,紛紛又舉刀撲了上去,可那人的速度極快,不等他們撲到近前,便又一個縱身躍起,整個人便似生了翅膀一般,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在空中轉了個彎,繞過從對麵包抄過來的護軍,向另一側躍去。


    “嗖”的一聲,一支羽箭不知從何處破空激射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旋轉著閃亮的箭矢,拖著尖利的嘯音,狠狠刺入那黑衣人的背心處。


    “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驚雷猛然當頭炸響,仿佛茫茫蒼穹深處降下的雷霆萬鈞,直直擊中人的靈魂,迅疾在心底炸開,令人不由身子一顫,耳根處隱隱作痛。


    眾人大驚失色,隻見那黑衣人本已高高躍出城牆,被這利劍擊中,瞬間便失去了那份輕盈和平衡,壓抑的悶哼一聲,身子一震,死死抱著披風中的女子,重重向城牆下栽去。


    電光一閃,猙獰的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將天幕撕裂,炫目的青光耀的人陣陣眼花。滾滾驚雷震徹九霄,平地驚起的狂風如巨獸的吼聲,轉瞬便狂暴的肆虐於天地之間。萬千雨箭仿佛泛著寒光的利器,咆哮著接踵而至,狠狠砸落塵寰。


    城牆外麵是寬闊幽深的護城河,落水的巨響激起一大片飛濺的水花。牆頭上的護軍撲過來探頭查看,隻見漆黑的深水早已似被驟雨擊碎的鏡麵一般,入眼隻有無際的迷朦水霧,泛著慘白的冷光,卻再不見那黑衣人的身影。


    駱少恆在睡夢之中,被皇宮內監總管沈德寶尖利的嗓音喚醒,顫抖著稟報了城門處的變故,項子騫攜著尹婉兮夜闖城門,現中箭落入護城河,生死未卜!


    駱少恆驚坐而起,不可置信的問道:“誰?尹家小姐嗎?”


    沈德寶躬身說道:“迴皇上,確是尹家小姐,她有個師傅,名叫項子騫,自尹家父子過世後,一直住在尹府,照料著尹家小姐。不知何故,項子騫今夜竟攜著尹家小姐衝破了禁軍的守護,跑到午陽門,拚了命也要破門而逃。沒想到,中箭跌入護城河,師徒倆都沒了蹤跡,現在生死未卜啊!”


    駱少恆麵色一黑,怒道:“豈有此理!朕如此厚待她,為她賜婚,還派了禁軍去保護她,她為何要逃?要逃到哪裏去?”


    沈德寶撲通一聲跪下,叩首說道:“皇上息怒!”


    駱少恆冷著臉,略一沉吟,怒道:“傳朕旨意,命禁軍和城門護軍一寸一寸搜救,旁人格殺勿論!但是那個尹家小姐,無論如何,就算把護城河翻過來,也要給朕找出來!要活的!聽到了嗎?”


    “老奴遵旨!”


    皇上的聖旨還未到,忠親王卻已先一步到了午陽門。


    駱少欽一步躍下馬車,揮手推開追在身邊為他撐傘的薑嘯,一把抓過一個城門護軍,細細問了事情的經過,厲聲喝道:“本王的王妃在這裏,誰讓你們放的箭?”


    那護軍見到駱少欽,早已嚇得麵無人色,被大雨迎麵激的睜不開眼睛,隻勉強囁嚅著說道:“迴王爺話,禁軍早已喊話通傳,那歹人手裏挾持著王妃,不可放箭,不可傷了王妃,我等豈敢不從!實在是無人放箭啊!”


    冰冷的雨水衝刷在身上,迅速帶走了體內最後一絲餘溫,仿佛冷進了骨子裏,令人渾身寒戰不止。駱少欽眼中的神色卻更勝天寒,聲音也越發森寒可怖:“無人放箭,那他怎麽會中箭?本王的王妃怎麽會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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