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那位能讓世間不少女子一眼萬年的蘇王本人,正帶著徐州太守慕容地方和血戰侯暮淩巡查城防。


    “末隋叛亂軍聚集,神都那邊有什麽動靜?”蘇啟霄問道。


    暮淩迴稟:“殿下,聽說大夏皇庭軍由洛陽廣成關出兵,增強了太行山麓的邊防。”


    蘇啟霄長眸微眯:“看來央呈宮龍椅上的那位,不打算主動出擊平亂了。”


    慕容定方認同道:“眼下不知叛亂軍聚攏了多少末隋遺民,自兩年前夏隋隴南之戰大夏失利以來,西域邊關軍心不振,而太行山以東的平亂是場大仗,朝廷要動手也要等年後了!”


    蘇啟霄搖頭道:“不,朝廷不會出手的。依本王看,末隋叛軍若意圖南侵蘇地,便別指望陛下會立刻發兵救援,大夏王庭上下百官都巴不得借刀殺人,用兇獸獠牙來一口磕碎蘇地的骨血。”


    慕容定方憂慮道:“王爺,那到時怎麽辦?”


    蘇啟霄負手而立,遲遲不說話。


    慕容地方拱手道:“老臣當年隨先帝和蘇太師南征北戰,從屍山血海中開創大夏!殿下身負其二位之血脈,老臣亦身負鎮守蘇地門戶之重職,殿下若有計策,還請直言!”


    蘇啟霄平靜道:“本王打算從姑蘇、金陵、淮陰三城各抽調三千蘇地兵馬先入徐州城防,另派兩千麒麟王騎軍精銳屯兵駱馬湖,以作奇兵。”


    慕容定方聽聞瞬間目色大驚!


    三城各抽調三千兵馬,攏共九千,這對擁有六萬兵馬的蘇地而言不算太多。然而蘇王竟將兩千麒麟王騎軍屯兵駱馬湖!


    顯然以這座蘇地門戶為戰場的徐州之戰,躲不掉了……


    當今世間人盡皆知,三座王朝有赫赫盛名的四大軍隊,分別是大夏皇庭的白龍軍、蘇地四州的麒麟王騎軍;北晉興聖帝繼承百年國祚組建的飛雪禁軍,以及武殷烈帝疆場屍山血海殺出來的金沙軍。


    四軍之中隻有蘇地的麒麟王騎軍是純粹的騎兵,當然數量也最少。


    天下盡知蘇地富庶,然而蘇地富庶了十年,隻是養出了不足三萬的騎兵!


    而其中配備鐵甲長刀、五裏挑一的麒麟王騎軍僅有五千餘人。整支麒麟王騎軍是由昔日統帥大夏白龍軍的太師蘇歧一手打造,當年白龍軍僅憑八千精銳鐵騎就衝潰了末隋九萬人的步兵陣線,創造了迄今為止夏隋之戰的神話。如今麒麟王騎軍比之白龍軍有過之無不及,這是蘇地的門麵,同樣是蘇王的砝碼。


    此刻蘇啟霄將接近半數的王騎軍屯兵於駱馬湖,若是徐州之戰真打起來,恐怕必然成為天下近十年來最為慘烈一戰……


    慕容定方深知責任之重,拱手道:“老臣謹遵王爺之命,老臣與徐州城上下將士定悍不畏死!”


    蘇啟霄沉聲迴禮:“萬事所托!”


    ·


    清風徐徐,暖冬和暢。


    明日蘇啟霄將離開徐州、去往淮陰,下午他便如約前往老媼徐蓮家中,隻為吃那答應過的一碗麵。


    這次不一樣的是,蘇啟霄要和白若筠一同前往。


    蘇白二人在城中逛著逛著,不知不覺買了好多東西,隨後便拎了一大堆吃穿所用拜訪徐蓮家中。


    而正巧,門口見莊非與其夫人曲杳也在!


    “啊這!王……”


    曲杳看到蘇啟霄欲行禮,幸虧被莊非攔了下來。


    曲杳這才想起姨娘徐蓮應當還不知道蘇啟霄的身份,很快改口道:“蘇公子怎麽來了?”


    蘇啟霄笑道:“正未吃飯,遠聞麵香,自然而然就來了。”


    尚在灶台的徐蓮忙解開圍裙,招唿道:“蘇公子原來與我外甥女認識啊!那還真是巧……”


    突然,屋外一陣求救大喊聲打斷了徐蓮的話音——


    “救命!來人呐!我家孩子落水了!”


    幾人迅速來到河邊,隻見小橋下有一少年踩空石階溺水,其母親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唿救!


    眼看著河水已經沒過少年頭頂,曲杳立即脫下外襖,翻過橋頭,她正想跳下水去救少年,白若筠便攔住了她:“莊夫人有身孕,冬日河水刺骨傷胎,你絕不能下去!”


    “可是……”


    “交給我!”


    白若筠拎起巷尾一根長長的晾衣杆,斜著伸向河麵,奈何少年在水中上下撲騰,每每夠到衣杆的瞬間,又脫手滑出……


    曲杳焦急道:“還是我下水救他吧!”


    白若筠大聲說:“這怎麽行!”


    “撲通——”


    就在此時,白若筠身旁跳入河中的落水聲已然傳來!


    可並非曲杳的……


    眾人定睛一看,跳下河救少年之人竟然是那個不會水的莊非!


    如同當年曲杳救莊非一般,不會水的莊非居然在水中如魚得水,他閉氣下潛,一把攬起少年的身體遊向岸邊。


    曲杳捂嘴不敢置信:“夫君……原來會鳧水?!”


    蘇啟霄在岸邊看了半天了,他似乎早料到莊非會下水救人,淡淡一笑:“原來這事隻有莊夫人蒙在鼓裏?”


    “啊?”曲杳一臉不解。


    徐蓮想起了什麽,忽然提起:“說來幾年前隔壁鎮上發生了個事兒,有個憑一己之力救下三個落水孩童的教書先生,我記得那個教書先生好像姓……”


    “沒錯,就姓莊。”蘇啟霄肯定。


    曲杳問:“難道是我夫君?”


    蘇啟霄微微點頭。


    曲杳驚訝道:“蘇公子一直知道嗎?”


    蘇啟霄笑意不止,坦誠道:“不僅是知道,你們初遇那日莊非落水引你注意,就是我教他的。”


    曲杳:“哈啊?”


    蘇啟霄繼而道:“我以前與莊非在姑蘇城的寒山寺坐而論道,有段時間總見他讀書時神思飄忽,追問之下才得知莊非心中有佳人、求不得。而他的心悅佳人,自然是你。”


    白若筠粉唇微微翹,顯然比曲杳更有興致,一個勁催促:“然後呢!然後呢!”


    曲杳則臉紅道:“這……您和夫君什麽時候謀劃好的這事兒啊……”


    蘇啟霄道:“在你救他的前幾日。我當時就在想呀,若沒人幫幫他,恐怕以莊非這書呆子性格,等到你成婚了,他也隻會窩在寒山寺裏一邊哭一邊讀著聖賢書……天下隻會多一個孤獨終老的南州冠冕。”


    這時莊非手中抱著落水少年,渾身濕淋淋地從河岸台階走來:“我說,沒人幫幫我嗎?”


    曲杳取來一件幹毛毯圍在他身上,臉上心疼清瘦的夫君,嘴上還是陰陽怪氣:“早知道夫君有這鳧水功夫,還當什麽教書先生呢,我這船娘的搖櫓生計以後就交給你好啦?”


    莊非嘿嘿道:“我也就隻能教教書,行船哪裏比得過夫人!”


    莊非說罷,牽著落水小少年,平安交到他母親身邊。


    “謝謝!謝謝大恩人!”


    眼看婦女千恩萬謝、拉著孩子一個勁磕頭,莊非忙扶母子二人起來。


    小少年忍著凍寒,顫抖地問:“私塾裏的先生教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該怎麽報答您呢……”


    莊非伸手摸摸少年腦袋,蹲下身子,思慮片刻,說道:“天下溺,援之以道。”


    “這是孟子說過的……”少年道。


    莊非將自己的幹毛毯轉而覆上少年肩頭,敦敦道:“不錯。往後天下人溺水了,你有能力去救,那便是報答我。”


    少年懵懂點頭:“我記住了!”


    含笑送走母子二人,原本神采奕奕的莊非頃刻萎靡……


    “阿嚏!阿嚏!”


    莊非裹著夫人拿過來的被褥,噴嚏聲不止……


    蘇啟霄溫了一杯熱酒給他,平靜道:“救了大夏良種又種出天下良種,辛苦了。”


    “我很喜歡殿下這個說法!”莊非苦中作樂。


    蘇啟霄負手含笑:“德乃官之本,為官者先修德。本王的眼光,想必是沒看錯人。”


    另一邊,灶台上徐蓮忙碌不止,唿喊道:“來來來!身子凍冷了吧,麵條下好了!”


    莊非畢竟是讀書人,身子骨不算太好,落了水便裹著被褥一直發抖。


    曲杳用小碗分出滾燙麵條,坐在莊非身旁喂他。


    蘇啟霄和白若筠安靜坐到桌前,等著吃下一灶麵。


    等二人各一碗陽春麵在手,徐蓮擦了擦手上的油漬,慚愧道:“你們買了這麽多東西過來,我老婆子隻能拿麵招待,真是過意不去……”


    蘇啟霄誠然道:“我迷路那日得婆婆那般豐盛的菜肴招待,連方才的垂髫少年都知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我怎能不知道?”


    徐蓮搖頭道:“我老婆子哪裏想要什麽湧泉相報?隻覺得以公子的相貌,不該是蹲在菜圃的人。”


    白若筠看向蘇啟霄,笑意停不下來:“在我沒看到的地方,真是委屈你了!”


    蘇啟霄嘴角抽搐了下,他真的很想找個饅頭塞住她的嘴。


    倒是莊非夫婦出乎意外安靜,蘇啟霄感覺他們另有心事,有意問道:“說來你們夫妻今日怎麽來了?”


    莊非直言道:“來告別的。”


    曲杳拉著姨娘徐蓮一同上桌,提議道:“姨娘,我和莊非要去姑蘇了,您要不和我們一起搬過去住吧?”


    徐蓮搖搖頭,歎息道:“不去了,我這一把年紀,搬也搬不動了。”


    “我們會幫您搬家的!”曲杳道。


    徐蓮笑道:“不是指身體,是心搬不動了。我老婆子這顆心啊,在徐州待了二十年,已經長在這兒了!”


    事到如今,曲杳也不好再說什麽。


    徐蓮望著牆上失蹤兒子留下的的小將軍陶俑,眼泛淚花:“況且呀,那孩子若是在徐州的話,我怕他找不到迴家的路。”


    蘇啟霄承諾道:“迴姑蘇後,我會幫您找他的。”


    徐蓮平靜搖頭:“人這輩子都有定數的,公子能幫我,我老婆子就很感激了。想著那孩子還在的話,當是而立之年了,我這個做娘的怕要認不出他了……”


    人世即是這般,各家有各家的日子,日子各有各的難。


    人世便是這般,苦中尋樂。


    就如眼下是貧苦人家最難熬的冬季,今年卻有幸是暖冬。


    白若筠與曲杳在小河邊曬著太陽,聊著女子之間才會聊的話語。


    蘇啟霄透過窗戶凝望白若筠,眼神溫柔。


    徐蓮初見白若筠的窈窕神顏時,便覺她與蘇啟霄極為般配,此刻語重心長道:“公子往後一生有想見的人,便大膽去見吧!切莫像我老婆子這般,再也不見到想見的人。”


    蘇啟霄應聲:“知曉了。”


    徐蓮笑著起身,收拾碗筷,長長惋惜——


    “人間的麵,吃一碗,少一碗。”


    “人間的麵,見一麵,少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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