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內。


    小秦淮河上,雨落船頭,淅瀝卻輕柔。


    船停靠岸,一位窈窕神女顏的粉衣女子邁步離船舟。


    “貴客,上岸當心!”老船夫緊握船槳,高喊道。


    老船夫在小秦淮河撐船撐了四十年,望著粉衣女子上岸出城的背影,嘴上嘖嘖稱奇,他平生從未見過如此貌若天仙的女子。


    船夫土生土長揚州人,連江南第一華美的鳳靈王他都見過幾迴,可跟方才這位主兒比起來,哪怕船夫不敢稱鳳靈王半句不好,也難否認她實在更勝一籌。


    倘若流風迴雪輕雲蔽月的洛神在世,興許便是如此。


    燦如春華,又皎若秋月。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


    貴為三江公主的她,一個月前瞞著兩位兄長悄悄離開三江城,隻讓侍女白芷跟隨自己遠道前往揚州。至於她所去的目的地並非鳳靈王府,而是要抓那個大夏最跌宕風流的錦衣王侯!


    粉衣女子步履輕盈走在揚州郊野,一雙秋水明眸燦若星辰,飽含期待,心念道:“本公主瞞著所有人不辭而別來找你,你說別來、你不合群,政務繁多又身陷囹圄。本公主才不會同意!父王曾說,離群索居者,若非神明,便是野獸。而你,若是神明我就化神,若是野獸我就臣服,一切我意已決,我發誓要找到你!”


    三江王白夙膝下隻有獨女一人,三江公主世間便也隻有她一人——


    白若筠。


    ·


    “公主,江南的天氣還真是古怪,明明早上還挺晴朗的。”侍女白芷看著雨越下越大,雙手握傘,抱怨道。


    白若筠梨渦淺顯,含笑道:“反過來想想,你運氣不錯呀,第一次來江南就見到了它的真麵目。”


    白芷歎了口氣:“還是不見為好……”


    風雨斜掃,白若筠心疼白芷在一旁為自己艱難撐傘,提道:“白芷,我們去前麵涼亭裏避一避吧。”


    “是,公主。”


    白若筠走入涼亭,逶迤粉色煙籠百褶裙,細腰以織錦雲帶約束,佩戴的玉宮鳴凰墜熠熠生輝。


    她皓腕勝雪,黑發如雲,清冷之姿如湖心蓮遺世獨立,靈氣逼人。


    “這是……天仙?”周圍人無一不震歎。


    涼亭原本擠滿了避雨的人,白若筠的到來,讓不少男子心照不宣地退迴雨中,甘願為她騰出位置,沒人願意看這等絕美女子徑直錯過這兒。畢竟比起得見美人,淋點雨算得裳什麽?


    白若筠隻是安靜在亭簷邊站定,她不想任何人認出自己的身份,更不想攪得滿城風雨,白天在城裏遇到的不少膏粱子弟過來搭話,全被白芷打發了,她現在想見隻有始終心念的那一人。


    雨水順著亭簷滑落,白若筠伸手向前,感受雨滴落在掌心的觸覺,迴想起與他初見那日也是這般雨天,不由唇角淺淺漾起。


    “你不來找我,本公主便親自來尋你。”


    從幼時初見至今,二人分別從不會超過半年,而自從江陵王薨逝以來,這是白若筠與他最久不見的一次。


    其實白若筠心知,他不來三江城,絕不是不願見自己,而是這一年間有更重要的事他要去實現。


    白若筠從香囊中取出一顆銀鈴鐺,眸眼溫柔,心念道:“鈴鐺與鳴凰墜相碰,一步一響,一步一想。我們二人,總不能分開的。”


    ·


    江南的雨永遠這般溫溫柔柔,細密、綿軟,跟三江城動不動便是疾風驟雨大不相同。


    不過近日之雨,似乎有些太大了。


    一位亭下躲雨的老者感歎道:“雨停了,就盼著開春了……”


    “這誰家的孩子啊?怎麽不來管管!”


    忽然周圍人的叫喊聲打斷了老者的話音,同樣將一旁白若筠的心緒喚迴。


    白若筠低頭一看,一個原本就在亭子裏避雨的羊角辮小姑娘,被蜂擁而入的人群擠得站立不穩,甚至小姑娘還被人誤以為是在亂竄。


    人頭攢動,小姑娘嬌弱的身軀摔倒之際,白若筠穩穩牽住了她的手,彎腰將女孩抱起。


    白芷攔著推搡人群,剛要護住公主,卻見白若筠撐開傘主動邁入雨中,讓出自己位置留給了這個被生生擠到自己腳邊的小姑娘。


    白若筠蹲下身子,薄唇輕啟,安撫道:“乖,沒事了,別害怕。”


    羊角辮小姑娘驚慌失措的身體稍稍安靜下來,眨著一雙水潤瞳孔,委委屈屈的。


    白若筠淺笑問道:“小妹妹,你隻有一個人嗎?”


    小姑娘止不住啜泣:“我出來找姐姐的……可怎麽也找不到她……”


    白若筠手撐著下巴,麵色為難道:“哎呀,原來是姐姐不見了,怎麽辦才好呢?”


    小姑娘眼眶裏的大淚珠正欲劈裏啪啦落下時,白若筠古靈精怪一笑,提議道:“這樣吧!等雨停了,我帶你去找姐姐!”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問道:“真的……可以嗎?”


    白若筠用袖子給她擦拭了淋濕的頭發,點頭道:“嗯!在那之前,我們好好休息等雨停。你看你,渾身濕漉漉的。”


    白芷這時拿了一顆糖,白若筠接過,又問道:“對了,你家裏還有別人嗎?”


    小姑娘捏著衣角,難過道:“家裏隻有阿婆一個人……姐姐早上說出門了,便一直沒迴來。”


    白若筠和白芷對視一眼,有些無奈。


    寒風吹拂,小姑娘靠在白若筠肩頭,渾身打著冷顫,喃喃道:“姐姐,我好冷……”


    白若筠伸手抱住她的身體,任憑小姑娘的濕衣冰涼,白若筠依然緊緊環抱。


    白芷心疼公主,請求道:“公主,讓我來吧……”


    白若筠輕輕搖頭,小聲道:“沒事,這孩子快睡著了,換人反而會吵醒她。”


    白芷心中歎息道:“您總是這樣隻顧著別人,就和先王妃一模一樣……”


    白若筠眸眼溫柔,懷抱小姑娘撐著傘,隻是傘麵始終傾斜女孩那側,自己被雨淋得生冷。


    揚州冬日,寒風侵肌,瀟瀟暮雨。


    倏忽一刻,葉落塵土,風定猶舞……


    白若筠耳畔清晰聽見了雨水不斷落在傘麵上的聲音,雨勢明明變大了,身上涼意卻突然消失。


    傘隻有這一把,不是白芷,難道是另有他人為自己撐傘擋雨嗎?


    莫非雨停了?


    不,雨聲明明很大……


    “你啊,永遠這般,不會顧慮自己。”


    一聲男子溫熱貴氣的嗓音從她身後傳來。


    就當白若筠驚訝之時,一件攜有體溫的白紋錦袍披在了她的肩頭……白若筠迴首瞬間,她傲雪欺霜的容顏頃刻竟如冰川消融,轉瞬光華。


    “有暖和一點兒沒?”銀冠男子握住白若筠冰涼的雙手,不停朝她手心嗬氣。


    白若筠輕輕點頭,身前的他仍舊那般豐神如玉,白玉麒麟冠下的神逸雙眸,溫柔堅定。


    如今二人夢幻重逢的場景,是蘇啟霄世人無一見過的心疼神情,亦是白若筠暗藏心底劇烈的波濤翻湧。


    “啟霄!你怎麽……會在這裏?”


    白若筠眸中閃出驚訝、欣喜,唯獨沒有對他一年來鮮有音訊的埋怨。


    僅是這一瞬,便灼傷了他的心神。


    蘇啟霄為她係好披袍,低聲說:“幹嘛這麽懂事,平白讓人心疼。”


    白若筠凝眸對望,開心笑道:“本公主瞞著所有人不辭而別來找你,這也算懂事呀?”


    蘇啟霄伸手將她臉頰沾濕緊貼的鬢發捋到耳後,頷首道:“算的。哪怕我沒時間來看你,我也想心知你在何處,我想,我們大概是一類人。”


    白若筠微微側頭,將冰涼的臉貼上他溫熱手心,好奇道:“所以,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蘇啟霄注視著她,柔聲責怪:“你呀,也不知道戴個麵紗擋一擋,進揚州之後引得那群紈絝子弟魂不守舍,我又怎會不知是你?”


    白若筠叉起腰,撅嘴道:“還好意思說別人,你不也是個紈絝王爺?”


    蘇啟霄白眼道:“你見過親自尋訪百姓的紈絝王爺嗎?”


    “是是是,我的蘇王,那你有什麽收獲嗎?”


    “這不收獲了你嗎?”


    “我不算!還有呢?”白若筠反駁道。


    “還有就是,你懷裏的喜兒。”蘇啟霄伸出手指,點了點她懷裏喜兒酣睡的眉心。


    白若筠驚訝道:“你竟然認識這孩子?”


    蘇啟霄向她言明了一路所見所聞,繼而說道:“她呀,便是杏酒姬沈長樂的妹妹,沈長喜。真是萬幸,護住喜兒的人是你,沈家為這座揚州城付出太多了,絕不能讓這孩子再有危險。”


    白若筠驕傲道:“看來我出現得很及時嘛。”


    蘇啟霄指腹輕撫她玲瓏的鼻尖,搖頭道:“一點都不及時,我更想早點看見你,早一分都好。”


    白若筠臉頰緋紅,可轉念一想,便質問道:“你廣陵樓上流連忘返,原來有在想我?”


    “本王思念如馬,自別離,未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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