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看著跌跌撞撞而來的李雙齊,嗬嗬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若是摔上一跤,還怎麽照顧我?”


    李雙齊近前,直接跪了下來,仰著蒼白的臉色:“老爺,外麵在傳,傳——”


    “傳什麽?”


    李善長並不慌亂。


    自己現在就是個糟老頭子,無權無勢,來金陵這麽久了,淮西的那些老朋友一個都沒登門敘舊的,可沒什麽結黨營私的把柄。


    隻要老老實實,外麵再大風雨,也吹不到這小小院子裏來。


    李雙齊喉嚨動了動,滿臉絕望:“傳老爺網羅脫籍軍士,意圖造反!”


    “啥?”


    李善長抓著胡須的手猛地發力,扯下好幾根胡子,顧不上疼痛,李善長俯身抓住李雙齊的肩膀:“你說什麽,我造反?”


    李雙齊由跪轉為癱坐在地上:“還說,老爺命江湖奇人製造毒藥,意圖殺害陛下與太子!”


    李善長倒退兩步,麵色淒然,喊了一嗓子:“我命休矣!”


    李雙齊眼見李善長站立不穩,趕忙起身攙著。


    李善長軟塌塌地躺在椅子裏,幾是無力支撐,差點滑出椅子,喘了幾次,才穩了下來,想起什麽,努力支撐起身子:“你都得到消息了,那錦衣衛的人呢,他們為何沒來?”


    李雙齊愣了下。


    是啊,這李善長要謀逆的消息傳得到處都是,可怎麽不見錦衣衛上門來抓人?


    李善長麵色雖然凝重,可這消息的衝擊總算是過去了:“說明朝廷還沒證據。”


    李雙齊急切地問道:“老爺要入宮嗎?”


    李善長思慮了下,最終搖了搖頭:“這風起得突然,陛下那裏不動,我又何必動?”


    李雙齊不明白。


    既然起風了,就應該去解釋清楚,也好免去皇帝猜疑,總之要避禍。


    可李善長不這樣想。


    這股風衝著自己來的,但在這之前沒半點預兆,找朱元璋解釋什麽,又如何解釋?


    自己沒任何辦法自證清白,隻能跪著表態。


    但這個態度是朱元璋想要的嗎?


    未必。


    以李善長對朱元璋的了解,這種謀逆大案,從來都是先動手,後傳消息,比如胡惟庸案,先抓人殺人,後公之於眾。


    可這一次極為反常,消息傳開了,自己還沒挪地方。


    從這一點可以推測兩種可能:


    其一,朱元璋不信這件事,淡然處之,即便是安排錦衣衛去調查,那也是朝著證明自己是清白來調查。


    其二,朱元璋在製造聲勢,蓄意為之,即便是他相信自己是清白的,還是會朝著證明自己該死來調查,來收集甚至是創造證據讓自己去死!


    若是前一種可能,自己沒必要去皇宮。


    若是後一種可能,自己更沒必要去了。


    隻是讓李善長想不通,自己一個宅在家裏的老人,怎麽就被人潑了這個髒水,還是要全家命的髒水……


    龍江船廠,船塢。


    張煥靠在架子上,抱著雙臂看著顧正臣。


    顧正臣看過狀紙後,手指彈了下狀紙:“駝子死在陸嵐家裏的原因就在這裏,對方很早之前就已經將李善長拉下水了。隻不過之前的做派並沒多少波瀾,而現在,是準備掀出驚濤駭浪。”


    張煥麵無表情:“鎮國公莫要給我說這些,我隻想知道怎麽給陛下迴話。這個局麵,是你一開始能預料到的嗎?”


    顧正臣站起身來:“將刀子對準李善長,這是一招禍水東引,也是一招借刀殺人,更是一招漁翁得利。不得不說,對方能走到這一步,一定是做足了準備。”


    “等著吧,去江浦調查的人一定會在趙仇家中找到一些與李祺駙馬或是與李善長有關的東西,用來佐證李善長意圖謀反,甚至還會有人跳出來證實李善長蓄意謀反。”


    “總之,對方準備了這麽久,這一次出手,等同於射出了致命一箭,鐵了心要李善長死。所以,李善長很難逃過了這一劫。”


    張煥歎了口氣:“然後呢?”


    顧正臣走至架子旁,翻找著輿圖:“沒然後了,李善長若是該死,那就送他去死好了。”


    張煥有些驚訝,微微歪了下腦袋:“這話,我也能說給陛下聽?”


    顧正臣將金陵輿圖找了出來,掛在了屏風上,展下輿圖:“如何不能說,反正李善長也老了。”


    張煥嘴角動了動,沒說什麽。


    自己隻是個幹活的護衛,不是什麽官員,沒必要參與這些事,讓李善長死的未必是真想讓他死,讓李善長死的可能,嗯,是真想讓他死……


    顧正臣拿過毛筆,踢著蒲團坐在了輿圖下,提筆畫著線:“迴去吧。”


    “你還沒說是不是在你掌控之下。”


    張煥問道。


    顧正臣側頭看了一眼張煥,道:“不知道,且行且看吧。”


    張煥見顧正臣說得認真,拱手離開。


    嚴桑桑從一旁走了過來,站在顧正臣身後:“夫君,雖然暴雨阻斷了追蹤,可格物學院那裏沒有被阻斷,無論是裏麵,還是外麵,都沒有異動。現在對方出手,手段狠厲,可見他就在格物學院之外。”


    顧正臣勾畫著線條,在一個地點又一個地點上連上線,線條有交錯,最終筆鋒一轉,圈住了江浦,起身道:“金陵的風,來自江浦,隻要抓住江浦,背後的人遲早會浮現。現在他們出手了,那咱們就先看看,看看他們還有什麽後手。”


    嚴桑桑問道:“那夫君的意思是,我們不動?”


    顧正臣走向桌案,看了一眼棋盤:“這一場棋局對弈,可沒規定什麽時辰必須落子,也不存在棋子沒放到棋罐裏便判輸的棒子規矩,所以啊,咱們不妨先觀望觀望。”


    “可咱們留在金陵的時日並不多。”


    嚴桑桑提醒了句,然後問:“棒子規矩,高麗有這種下棋的規矩,還是說現在的朝鮮是這種規矩?”


    顧正臣端起茶碗,沒有解釋:“時日上不急,陪他們耍耍,看看這背後的人到底是什麽道行。”


    沈勉在審訊趙耳之後,親自帶錦衣衛進入江浦,搜尋了趙仇的家,不僅找到了趙仇的峨眉斧兵刃,還找到了一些藥丸,一疊書信,甚至還有盔甲、弓箭……


    看著找出來的東西,沈勉頭都大了,這他娘的可是江浦啊,金陵的門戶之地啊,這要是作亂,過了長江就能威脅金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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