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條在硯台裏緩緩轉動,隨著裏麵的水變得墨黑,嚴桑桑便將墨條放在一旁,鋪開紙張,將毛筆遞給顧正臣:“夫君打算從哪裏開始排除?”


    顧正臣接過毛筆,潤墨道:“雖然目前江浦的事依舊是雲裏霧裏,看不真切,但幾番接觸與調查,總有了一些依據,不妨大膽推理、假設一番,先對這幕後的人或勢力,進行一次刻畫。”


    嚴桑桑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旁邊:“夫君這是想對犯人的刻畫,用在這件事上,那可不太容易,畢竟對方是一股勢力,而不是某一個具體的人。”


    顧正臣嗬嗬笑道:“沒多大差別,讓我們從頭梳理,這個頭,便是李大祥滅門案,也就是淨罪司出手。從目前掌握的消息來看,淨罪司確實被解散了。”


    手腕轉動,筆尖流轉,寫下了“淨罪司”三個字。


    “一開始,我以為隻是淨罪司中為數不多的人在江浦作亂,可現在消息傳來,淨罪司的名單都丟了,這可是武英殿裏的名單,費盡心思拿走這份名單,絕不可能是小打小鬧。”


    “很可能會出現最不利的情況是,那就是前淨罪司中的大部分尚活著的人手,被其網羅了起來,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甚至還會以淨罪司人手為骨幹,不斷收攏其他人手。”


    “隻不過這股力量很可能並不集中在金陵之內,而是分散在金陵之外,比如江浦,以逃避錦衣衛的偵察與探尋。不管如何,淨罪司被重組了,這一點應該可以確定。”


    嚴桑桑看著顧正臣在紙上寫下江浦、重組等字,抬頭問:“然後呢?”


    顧正臣提筆又寫上了“李大祥”、“羅根夫婦”,言道:“然後就是羅根夫婦的死,這原本並不算是一件大事,隻不過因為牽連到了此事牽連到了信訪司,最終引朝廷重視,繼而出現了知縣滅門案。”


    “從這一點可以推測出兩點:第一,知縣掌握了許多秘密,不容暴露,所以他必須死。”


    “第二,這次反應的背後還隱藏著兩件事,第一件事,對方知道了錦衣衛要前往江浦的事,錦衣衛裏麵縱沒有內奸,也有人泄露了行蹤。”


    “第二件事,這次反應太過激,按理說,錦衣衛也好,刑部也罷,調查便調查,知縣會不會牽涉其中,總需要一個過程,不需要匆匆滅口,但對方滅口了,這種行為背後,不是決斷失誤,畏首畏尾,便是心性不穩重,不經世事,扛不住壓力。”


    “從這裏看,幕後主謀要麽是個年輕人,要麽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但卻下了昏招,或者這裏麵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事,逼得對方不得不動手。”


    嚴桑桑看著顧正臣寫下“年輕人”與“老謀深算”,詢問道:“這兩個刻畫,截然不同,若是能確定下來,興許更好調查。不過夫君,我不認為是年輕人,年輕人可不會有如此手段與心機吧,尤其是對方知道淨罪司,這年紀定不會小了,說不得至少四十了。”


    顧正臣有些糾結。


    知道淨罪司,也知道淨罪司被解散,才可能生出收攏這些“沒用”之人的心思,而這種隱秘的事,別說自己不知情,就是一些勳貴,也未必知道有這個司的存在。


    比如吳禎、傅友德等人,哪怕是看到淩說、李大祥在門外晃悠,也不意味著知道他們是淨罪司的人。


    能了解到這種隱秘的事,說明其至少應該經曆過開國之戰……


    可這樣一來,差不多四五十歲了。


    可四五十歲的人,什麽事沒經曆過,哪裏有風一吹,就急匆匆想要滅口的?


    顧正臣看著嚴桑桑:“你說的有道理,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將淨罪司的存在,告知了某個年輕人,而這個年輕人,便生出了掌控淨罪司的心思。”


    嚴桑桑不太認可:“淨罪司的存在極是隱秘,即便是夫君,若不是駙馬都尉告知,興許都不知其存在,其他人又如何會知道?這種事,駙馬都尉總不可能告訴第二個人,德慶侯也不會對外說吧?”


    顧正臣沉默了。


    嚴桑桑的話是對的,這種事沒人會對外人說,黃琛、廖永忠,哪個不是嘴巴嚴的,至於黃琛給自己說,那不是嘴巴不嚴,而是他清楚淨罪司解散了,現在鬧出了事,需要有人去看一看發生了什麽事,至於後果,那是自己擔的,他最多被斥責一頓。


    一個老成的人嗎?


    顧正臣將“老謀深算”圈了起來,言道:“暫且認為幕後之人是個四五十歲的人,接下來,這個人殺了駝子,並以一種拙劣的方式嫁禍給了陸嵐,將李善長給拖下了水。”


    “這種手段,確實高明,與之前滅口知縣時判若兩人。若是同一個人所為,說明此人進步斐然。若不是同一人所為,那就說明其內部有一老謀深算、一不經世事,兩人決策。”


    嚴桑桑笑道:“夫君還是沒放棄幕後有一個年輕人的想法。”


    顧正臣提筆將“年輕人”三個字圈了起來:“不能放棄這個想法,是因為你說的,野心太大,欲求太多。我想問你,大明開國十七年了,穩定了十七年,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兵多將廣,土豆、番薯之下,人心安定。這種情況下,你認為還有造反的市場嗎?”


    “市場?”


    嚴桑桑歪了下頭:“夫君以為造反是賣菜呢,可以放到菜市場喊?不過也是,朝堂穩定,勳貴也樂享其成,百姓都盼著好日子,這個時候,確實沒什麽造反的餘地,也沒有造反成功的可能。”


    顧正臣讚同道:“收攏淨罪司人手,形同造反。這不必懷疑吧?對方擺明了就是衝著造反去的,也就是說,他自信有造反成功的可能性。而這個自信,很可能來自他的身份!”


    嚴桑桑驚訝地看著顧正臣,趕忙看向門窗方向,不見任何異動,才對顧正臣道:“夫君,這話可不敢說,會惹來大禍的。”


    身份?


    什麽身份有造反可能性?


    這說誰也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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