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過了一盞茶,趙禔放下筆,說:“父皇,賬是錯的。”


    皇帝臉色極其怪異,先是一陣錯愕,然後微笑著擺擺手:“禔兒,莫要說笑了。這點時間,也就剛夠你把所有數字都抄一遍,你怎麽就知道是錯的?


    “朕知道你是想要證明,你在陳指揮使那裏學了東西。可也不能如此敷衍不是。”


    他自然是不相信女兒有這樣的能耐,隻當是她要強,隨口就胡說。至於趙禔本該是什麽樣的性子,他哪裏知道呢?


    趙禔施禮以後,說:“父皇,兒臣並沒有胡說。賬是錯的。因為它的奇偶不對。”


    “什麽?奇偶?”皇帝有些迷糊了。


    趙禔又說:“奇偶,就是單雙。它的單雙不對。”


    “怎麽個不對法?”皇帝更迷糊了。明明他這次聽懂了,他知道什麽是單雙。可單雙怎麽會不對呢?


    趙禔說:“單數加單數,是雙數。雙數加雙數,也是雙數。而單數加雙數,雙數加單數,都是單數。上麵這些數字加起來,應該是雙數才對,但是戶部給的數字,是單數。那就一定是錯的。”


    一群人都是默認不語,先在揣摩出意思,然後在心中一陣一加一,二加三的驗證,最後才似乎明悟過來趙禔在說什麽。


    皇帝皺眉:“戶部算錯了?”


    趙禔點頭:“算錯是一定算錯的。隻怕這賬,也有許多不實之處。”


    皇帝不解起來:“你能看出賬上有不實?”


    趙禔繼續說:“不錯,賬目之中,以1開頭的數字應該達到三成,以2開頭的數字應該達到一成半,以9開頭的數字應該不足半成。


    “但是戶部的賬冊上,明顯不符合這個規律。粗看之下,1開頭的數字也就一成多點。必為造假。”


    皇帝將目光投向賈似道,賈似道一臉茫然加尷尬地避開他的眼神。他隻得自己上陣,問:“這,又是為何?”


    趙禔也有些尷尬地說:“父皇,兒臣也說不清。反正父皇隻需知道,是用概率論,取常用對數,算出來的。”


    皇帝吞了一口唾沫,目光再次向周圍求助而去,這次更是沒有一個人敢承接他的目光。


    這概率論是什麽東西?常用對數又是什麽玩意?


    這兩東西能用尚方寶劍斬之嗎?


    趙禔忙說:“父皇,你可以去取一本你絕對信得過的賬冊來查驗。一查便知。”


    皇帝轉向他身後的太監總管。總管立刻知道該怎麽辦了。


    皇帝看著總管離開,又說:“那你算,就按他們給的數字,給朕算一個結果出來。”


    趙禔吸了一口冷氣。這可不是一個時辰能做完的事……用老師新的說法,是兩個小時的事。她隻得說:“兒臣遵旨。”


    賈似道此時嘖嘖地說:“喲,你還真會算啊。真看不出來,你可比建安王還小兩歲啊。”


    此言一出,旁人也就罷了。閻淑妃臉色一變。這句話換一個解讀方式。就是說,建安王比你大兩歲,怎麽這麽廢物。


    難怪賈似道玩這一手,原來在這裏等著呢。


    皇帝似乎也聽出了言外之意,說:“趙禥,你也算,與你皇妹一起。”


    趙禥麵色一苦,忙說:“是,父皇……父皇,兒臣也請賜紙筆。”


    大殿之上,饒是炭火盆烤著,依然擋不住隆冬的寒意。


    一眾太監宮女和事不關己的妃子都冷得瑟瑟發抖。隻是他們誰也不敢吱聲。宮鬥素養再低的人,此刻也知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皇子皇女比數學的問題了。


    隻有皇帝、閻淑妃、賈似道三人,都是焦急地動來動去,等待著結果。一時間居然也不覺得寒冷,反倒還有些發熱。


    當然了,這三位用的火爐,也是最好的。


    在等的結果,有兩個。


    一個趙禔與趙禥在算的戶部總賬。


    一個太監總管在算的賬冊裏,1開頭的數字有多少。


    一幹算盤劈裏啪啦,還有趙禔炭筆書寫的聲音。


    趙禥的毛筆倒是寫得無聲無息,隻是他現在心裏恨得很。平素他譏諷過趙禔不知多少次,拿炭筆寫字,像是個下人。


    可現在,趙禔寫得比他,不知快了多少。


    不過,就算不比他寫得快,他也算不出來啊。這什麽天文數字啊。這麽多數字加一起,戶部這麽人還要算幾個月呢。


    當然,戶部的時間裏,有作假的時間,有故意磨洋工的時間,有捏在手上不發等合適時機的時間。


    終於,太監總管先結束。他看向皇帝的眼神一臉敬佩。


    皇帝大約猜到了結果,仍是問:“如何?”


    太監總管答道:“迴陛下,果然是三成。”


    趙禔抿嘴一笑。老師說的,豈會錯!


    若是陳程在此,絕對倒吸一口涼氣,然後拍胸說運氣不錯。


    1開頭的數字,概率是三成。但並不代表任何一堆數字裏,一定都是三成。


    就比方說,擲硬幣,正麵的機會是一半。但扔一百次,正麵未必剛好是五十次。


    有了這個結果,其實趙禔能不能算出結果,已經不重要了。她已經贏了。


    又過了一陣,趙禔報出一個答案。皇帝將其記錄下來。然後下令,讓賈似道嚴查。


    皇帝看著趙禔,又看著趙禥,心中糾結良久,長歎一聲:“建安王的學業不可落下。以後好好閉門讀書,不要去什麽煙花柳……咳咳。”


    圈禁,讀書!


    很長一段時間,關於立太子的爭議可以休矣!


    這才是賈黨真正的反擊!丁黨以為隻有一個皇子,就可以立太子了嗎?賈黨也可以讓他暫時立不成!


    賈似道嘴角勾起誰也無法察覺的弧度。陳程,真福將也!


    陳程聽了戶部在查賬這件事,就想起教趙禔算賬。前些日子,他去發結婚請帖的時候,賈似道問過這件事。陳程保證,趙禔算賬極佳。


    賈似道早就通過皇城司知道了戶部上報的時候,也知道上報的具體內容。有假!他早就在等著對方出手。


    說起來,查出這個消息的,還是陳程帶去東南巡檢過的那些人。陳程,福將!


    所以,賈似道是早就準備出手。他之前也不信趙禔如此厲害,本著摟草打兔子的想法,準備一箭雙雕。就算趙禔那邊沒有成效,他也是勝局。


    接下來的局勢,令他都滿意得有些意外了。趙禔直接戳穿戶部漏洞,皇帝當場就要嚴查。這個重任當然隻能落在他身上。


    現在賈似道有聖喻在手,擴大順便打掉幾個丁黨人,很合理吧。反正也不是冤枉他們。


    趙禥短時間內別想封太子。他再安排幾個嚴師過去,看著這小子。算是他對陳程的投桃報李。


    陳程跟他訴苦幾次,趙禥欺負趙禔的事。他讓人把趙禥看管起來,免得這小混蛋出來惹事。


    若是陳程在此,隻怕要氣笑。賈似道自己的親外甥女,他護她一次,居然還是因為獎勵陳程。這是什麽道理?


    “福將”陳程算計的這一切,其戰果恐怕連他自己都吃驚。他不是福將,賈似道也不過是他的棋子而已。


    唯一不是他棋子的,隻有趙禔。


    他不逼趙禔,趙禔願意上就上,不願意就算了。隻是賈似道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老師因為不想擺布學生,而沒有故意算計學生。學生則因為不願有人侮辱自己的老師,而毅然出戰!


    趙禔此刻內心奔湧。


    “別擔心,明天過後,你就不會有什麽麻煩了。”


    昨日老師的話猶在耳邊。


    她當時以為老師說的是以後都不用被賈似道請假。原來老師說的是趙禥!


    那天,老師見到趙禥拿著從她手中搶走的懷表時,麵色好難看。


    原來,他當時就決定要下手了!


    ……


    在趙禔因為陳程心潮澎湃的時候,陳程正在接待一位令人矚目的客人。


    不過這位客人第一個要見的不是他,而是一對不怎麽安生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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